两督二司
拿到中官令的第二天,晏主便忙不迭地去往了殿中省。
殿中省曾是刘命长登上权力巅峰前的最后一块垫脚石,他初为殿中省少监之日,也是成帝病状突显之时。那时成帝政务上愈发力不从心,又逢边疆蛮夷屡屡骚扰,索性将监军之权交给了刘命长。
一场场战事告捷,刘命长步步登高。至他站在万人之上的阁首之位时,殿中省也成了两督二司首领办公处。
晏主怀揣着中官令,红绣伴架,与一众宦人、侍女、侍卫一同,遥遥从璇玑殿乘着轿撵到了殿中省。
她今日特地让绿巧化了浓妆,秀眉着墨,锋利地上挑着,原本就红润的嘴唇也涂得鲜艳丰厚,将嘴角往下压了压。不仅如此,昨日她特地招了凤仪女官姚英前来纠正她一些仪态上的错误,学着将眼神气势往上提,微眯着眼睛,至少面上是威风凛凛了。
晏主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殿中省殿外,两座蛟蛇石像立于门口,重重台阶之上的大殿并不比她的璇玑殿雄伟,但里面透出来死气沉沉的气氛却让她有些望而却步。
“陛下,不必担忧,四位首领都是忠君爱主之人。”红绣安抚着她,她熟悉晏主的情绪变化,也知晓晏主此刻的犹豫。
晏主对她露出勉强的笑,给自己鼓舞一番,再可怕,也不会有刘命长可怕。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领着浩浩荡荡的人走进了殿中省。
殿中的四人早已等候多时,几人平日里其实不常见面,打交道的都是下人,下属交流起来难免有摩擦,属于每个人对其他几人都没好脸色的。
在晏主来之前,几人就阴阳怪气吵起来了,直到一声“陛下驾到”才勉强将几人情绪收了回去,四人统一跪下,目光却直直看着这位新任女帝驾到。
他们经常任务在身,上一次见女帝还是她登基大典上的遥遥一望,如今这位年轻的帝王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妥帖的凰袍将她肩线腰身包裹,披着的金丝大氅顺着后背拖迤而下,被侍女捧着,比不上男儿的高大,但这挺拔的身姿加上她自带威严的面容,每一步都走得稳又有力,叫人不敢轻视。
“陛下万岁!”四人齐声道。
晏主见他们果真乖乖守着规矩,心下也松了口气,外界虽传的甚是恐怖,但在她这个皇帝面前还不是乖乖的。她越过四人分出的空隙,径直走向主位,落座后,才露出个柔和又不失威严的笑,将嘴角的弧度都拿捏住,嗓音抬地比平时高些,道:“众爱卿平身。”
炭火徐徐燃烧,四人相继起身,红绣站替晏主一一介绍这几人。
“陛下,这是东督督主司大人。”
站在最前方的年轻男人抱拳行礼,“臣司烨熠参加陛下,臣等任务繁忙,未曾亲自拜见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晏主笑眯眯地打量着他,用略微调侃的语气问道:“听阁首说,最近你手底下有人出事了?”
其他三人一听都是幸灾乐祸地看过去,司烨熠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叫苦着:“臣这资历比不得另外三位首领,管教不严叫陛下看了笑话,臣该罚。”
晏主惊奇地在司烨熠这行为中看出了一丝熟悉,她挑着眉,故作严肃:“哦?你们阁首还没有罚你吗?”
他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其实那人是西督那边才调过来的……”
红绣察言观色,瞧着晏主在看哪一个是西督督主,便顺势为她介绍道:“这位是西督督主贺正卿贺大人。”
贺正卿镇定地抬起头,规矩地行了个大礼:“臣贺正卿参见陛下,臣甘愿领罚。”
温和有礼,不似云慈那般将算计明晃晃表现出来,亦不似司烨熠这般油嘴滑舌,这样看起来端方的人竟然会是西督的督主?晏主不敢对这几人妄下定义,也温温和和地说:“瞧着是个温润君子,看来是那监察使个人心性,怪不得你们。”
“多谢陛下宽恕。”他头埋得更低了。
晏主瞥了红绣一眼,她心领神会,对着另一人说:“这位是北司指挥使宓乐安宓大人。”
宓乐安动作利落地行了一礼,清脆开口:“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晏主刚进来就注意到这人,脸庞清秀,身形较一般成年男子更矮小,如今听这脆生生的声音,不由得落实心中猜测:“你是女子?”
宓乐安抬头,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是的。”
晏主露出个爽朗的笑容:“不错,巾帼之才,是北昱之幸。”
宓乐安微微愕然,又连忙谢礼:“多谢陛下!为北昱效劳,是臣的荣幸。”
晏主欣慰地点点头,红绣见二人说的差不多了,有继续介绍道:“陛下,最后这位,便是南司指挥使,申大人。”
红绣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申大人为人比较正经古板,出言可能会有些迂腐,陛下莫要生气。”
晏主看向这最后一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气质确实和她前朝那些个老头差不多,板着一张脸,对她规规矩矩行礼后,说道:“臣申修明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要不拆台子,他如何迂腐,晏主倒都还能接受。
都见过礼之后,晏主又与他们客套了几句,找到些与平日上朝的感觉,等几人都熟悉了,她也挑明了来此一趟的理由。
“诸位爱卿都是北昱栋梁之材,为北昱做出的奉献不计可数,朕深感幸运。从前诸位只听从阁首之命,如今阁首将中官令交予朕,亦是将各位交予了朕,朕希望诸位能信任朕。”说着,她出示中官令。
四人并不惊讶,齐声道:“为陛下之命是从”看来刘命长提前找过招呼了。
晏主直入正题:“申指挥使,几日前云家旁系有一妇人来告御状,你听说了吧?”
申修明出列,恭敬道:“臣略有耳闻。”
“那妇人称是有人蓄意纵火,在他夫君云南之身上发现了北司的箭头。”话到这,她也看了宓乐安一眼,对方也梗着脖子目不斜视。
申修明一张正经冷淡的脸此刻微微有了变化,语气也不自觉拔高了些:“陛下的意思是要提审北司吗?”
晏主竟然听出了微微兴奋的感觉,她疑惑地与红绣对视上,仿佛在问:迂腐?
宓乐安:“死变态。”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人都听了个清楚。
司烨熠咳了咳,打了个圆场:“申大人要听陛下说完呀。”
晏主也道:“朕是让你提审云李氏,几日前这女子来告御状,被暂时安置在了冷宫。”她自是知道去杀人放火的是刘命长,但她不知这几人是否知晓,尚不知两督二司是否真有内鬼,贸然说他们顶头上司刘命长犯法了,她这才到手的中官令怕就形如虚设了。
但她还是走了个过场确认了一下:“宓指挥使,那妇人说有人追杀她,不是你北司的人吧?”
宓乐安跪下表态度:“绝不是北司人,北司做事,从不留根。”
“……起来吧。”晏主难言地点点头,又对有些失望的申修明道:“申指挥使,朕要你查出云李氏背后有谁在指点,是谁追杀她,她又为何不求助就在当场的衙门,跑这么远来告御状。”
早在云李氏来告御状那晚晏主就在怀疑,她一介深闺妇人,大半夜,揣着北司的箭,怎么从甘棠坊跑这么远来告御状还没被抓住的,再废物的杀手,也跑得过这妇人吧。
申修明恢复正经神态,领命后退下。
晏主对宓乐安道:“宓指挥使,朕要你去调查最近皇城有没有异域人以不正当方式进城的,顺便派些人去城外调查一下,有没有鬼鬼祟祟游荡的。”
宓乐安进一步询问道:“陛下,您要找的人可还有更鲜明的特点?”
晏主沉吟片刻,回忆书中是如何描述南离人的,略微犹豫,才道:“估摸着是金色眼睛,金色头发。”
“臣领命!定不负陛下嘱托!”
晏主满意点头,“若找到了,朕重重有赏。”
虽然她没什么东西可赏赐,但饼要先画起来。了结完一事,还有最后一件事,晏主看向贺正卿,他心领神会,先一步出列。
晏主:“贺督主,朕想去你处理事务的地方看一看。”
贺正卿一愣,对上晏主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缓缓应下,其他三人也若有所思,司烨熠混科打岔插进话来:“陛下,有什么要交给臣的呢?”
“没有,你初上任,朕可不放心。”她露出个狡黠的笑容,看得众人一顿。
司烨熠笑道:“那臣可得好好努力得到陛下的认可才行,好有一日和贺大人一样,能与陛下多多相处。”
贺正卿:“……”
这些言语放在君臣之间有些放肆了,但司烨熠这人就是有不让人同他计较的魅力,晏主也乐意与这样性格的人打交道,故而轻松道:“朕拭目以待。”
贺正卿默默在一旁憋着一口气,总觉得被间接戏弄了一番,但没有证据。
晏主又与他们寒暄几句,便由着贺正卿的带领,去了独立殿中省的官署。虽然几位首领偶尔会来殿中省办事商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司其职,在殿中省周围的官署中独立办事。
两督二司离殿中省都不远,路上红绣在前方领路,贺正卿跟在晏主晏主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再往后就是她浩浩荡撑场子的一众人。
“贺爱卿。”晏主试图先从称呼拉近距离。
贺正卿一抖:“臣在。”
“朕听闻阁首提起,古柯茶的经营是西督在管理吧?”
“正是。”
晏主放缓脚步,压低声音,“那萳香也在你们的管理范围内吗?”
他微微睁大眼睛,垂下的眼眸惊讶抬起,对上晏主探究的目光,诚实摇头,皱着眉严肃道:“萳香是禁药,阁首是不准这种东西出现的。”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甚至不知宫里头出现了萳香,晏主又有些困惑了,“以前的黑市是西督处理的吗?”
他仍是摇头,却不作解释。
晏主陷入沉思,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她本来是怀疑西督有内鬼,把萳香这种害人东西带进了宫,但西督好像真的与萳香没什么关联。萳香的消失与刘命长息息相关,再次出现是否也与他有关呢?
她有些烦躁,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去确认。
“陛下有何忧心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贺正卿看着她的背影,长裙拖迤,她回眸笑了笑。
“如果贺爱卿愿意差几个厉害点的暗卫给朕,朕会少很多烦恼。”
“暗卫?”贺正卿抬眸,左右看了看,笑道:“微臣的消息虽不如北司灵通,但亦知道,陛下身边暗卫众多,是最为安全的。”
晏主摇头,坚定目光,“朕要几个藏的好的。”
贺正卿一愣,颔首垂目,“臣遵命。”
少女的目光瞬间柔和了,她伸出素净白皙的手,托起贺正卿一双修长的手,笑意盈盈,语意柔情,熟练地说:“多谢,贺爱卿。”
贺正卿如玉般的脸庞染上一丝绯红,将头埋得更低,“为君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职。”
晏主却并不关注他此刻的反应,淡淡的目光看向远方,又完成了一件事呢,明日就可放心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