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邦交(一)
秋天的日子过得很慢,我突然有了很多时间。
在我未曾注意的角落,院墙外的树叶从绿慢慢转黄,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秋深了,陈美方生日快到了。
我和罗兰说了这件事,罗兰高度重视,问我外婆生日要怎么安排。
“外婆更习惯中餐还是西餐,食物有什么偏好和忌口?”
罗兰打开手机备忘录,像安排会议日程一样,预备将陈美方的生日规划列为下一阶段重大事项。
我要他稍安勿躁。
“外婆不怎么过生日的。”
陈美方确实不怎么过生日,回想起以前的生日安排,无非是我舅舅带着一家过来吃顿饭。再往前,就是我妈带着我也过来,两家一起吃顿饭。
总之就是中国人的传统习惯,逢年过节一起吃饭。
罗兰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他非要大费周章。从婚礼安排我就看出来了,他对热热闹闹的聚会安排很上心。
这些日子明明工作已经忙到要晚上十点才能回家,他依然能抽出时间跟我讨论具体细节设置。
说没事找事显得我太没良心,说真情实意又实在说不过去。那可是我亲外婆,我一亲孙女都没他一假孙婿周到,真显得我没良心。
我只能把他的一切热心行为归结为他的聚会型人格,不得不承认,他的事务处理能力远胜于我,不愧是当总裁的。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安排,最后罗兰在A市一家小有名气的中式酒楼预订了席位,邀请了我舅陈之江一家。
生日当天,他提前去疗养院把陈美方接出来。
菜目是罗兰早就跟我商量过的,秋深了,适合滋补。
我们一家都不吃重口,知道外婆牙口不好,特地要了猪肝粥。我点了道秋葵灼虾仁,罗兰表示他对秋葵此类口感怪异的蔬菜敬而远之,但他充分尊重我的喜好。
对此我表示:好吧^^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睦,吃饭的时候我舅和罗兰有问有答,聊完国内时事又聊起A市近些年的变化。
他们知道罗兰家境殷实,做派铺张。我一直没跟他们说罗兰具体是做什么的,避免了后续追问,怕说出来他们觉得我被人杀猪盘诈骗了。
大家一起中午吃的饭,陈美方说她晚上要跟疗养院的朋友一起乐呵,下回还得回去。
饭后小车推上来蛋糕,顶上是只大寿桃。
我们一桌成年人,饭后谁也吃不下这么大一车蛋糕。陈美方说要带回疗养院切,罗兰叫人来打包。
终于吃饱喝足,算是其乐融融。
去车库的路上,我们落在后头,罗兰问我他表现如何。
他说:“Excellent?”
我说:“当之无愧。”
他翘起唇角。
跟他一起待久了,我逐渐学会这种鼓励交流的方式。
比起车轱辘废话,不如闭着眼叫好,好用又受用。就跟养狗似的,有情绪不能装,开心了拍手鼓励,生气了甩脸子,一来二去就建立默契了。
比如现在,陈美方上了车后座,我自觉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罗兰今天开了一辆低调的宝马,没让钟伯庸跟来,自己亲自当司机。
车在路上开着,可能是刚才吃咸了,他自然而然跟我伸手:“水。”
我从旁边抽出一瓶水,拧开给他。
他看着路况,接过喝了口。
“谢谢。”
水又还给我,我放回原处。
我知道陈美方在后面一直注意着我们的互动,说不定在她眼里这成了我们婚姻渐入佳境的铁证。
我瞄了眼罗兰专注开车的侧脸。
让她放心也好。
回到疗养院,陈美方叫上一堆朋友分蛋糕,这个说自己三高,那个说自己牙不好,蛋糕切完没人敢多吃,最后大半蛋糕让护工拿去分了。
陈美方说,哎哟哟年纪大了都不中用了,吃喝玩乐还是要趁年轻的时候多潇洒,话刚说完,腰疼得直叫,让我扶她回房间躺着。
我扶着她回了房间,隔壁病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我问:“吴奶奶呢?刚才分蛋糕也没见她在呢?”
“老吴前阵子越发不认人了,她家里就给她接回去了,说日子也不多了,还是在家里好。”
陈美方坐在床边敲着自己的腿。
我心里咯噔一声,放下手里的水壶。
“我早该过来看看的。”
“知道你工作忙,有空还不就过来了。”
陈美方抽了个枕头垫在腰后,跟我说:“从抽屉里给我拿张膏药出来,就在下面柜子里。”
闻言,我弯身拉开柜子,拿出装着膏药的塑料袋,忽然,我看见一堆杂物旁边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小礼袋。
我拎在手上问陈美方:“这谁送的?”
陈美方说:“一个朋友,你要喜欢就拿去。”
我手指勾着礼袋的挂绳,笑说:“你哪个朋友,送你这么大份礼?”
“我朋友,你不认识。”
陈美方准备糊弄过去,我的笑容消失不见。·
“我妈什么时候来看你的?”
陈美方转过脸。
我说:“没想到她还记得你生日啊。”
我拆了礼袋拿出个小盒子,盒子里躺着对黑珍珠耳坠,拿宝蓝色绒布垫着,黑珠温润,柔柔散着光。
陈美方看我表情,忽探身从我手里把盒子抢了过去。
“这可不能给你砸了,贵的。”
我哼了声,抱臂坐在吴奶奶床上。
陈美方又叹气:“你瞧瞧你这脾气,难怪你妈还要跟我偷偷摸摸打听你消息。”
她开始念叨:“你婚都结了,现在该懂事些了,有些事儿也不是大人说了算的,大人有时候也是被逼无奈。”
我冷笑了两声。
陈美方预备再说,我冷冷打断她:“下次她再跟你打听我消息,你就跟她说,我不怪她了。”
“嘿呀。”陈美方拍了下大腿。
她小心翼翼问我:“真不怪啦?”
我没理她的明知故问。
陈美方又问:“谁跟你说通的?是不是兰兰?”
我站起来,把手里的空礼袋放回桌上。
“你管那么多呢,我生她这么多年气也生够了,我也想轻松一点。”
“懂事了,真懂事了,”陈美方欣慰道,“看来你这婚是结对了。”
我正要说话,罗兰推门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刚刚把剩下的蛋糕去护士站,看这满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想必是在那儿听了不少好话。
陈美方说:“夸你呢,我说圆圆跟你这婚是结对了,结婚之后人懂事不少,以前脾气就跟头倔驴一样,怎么说都说不通。”
我不满:“外婆你夸他还带损我,胳膊肘拐成什么样了。”
罗兰在外头被夸完,进屋子里来又莫名其妙受了好话,他很受宠若惊。
“看来我今天表现真的很不错。”
“该回去了。”我拔腿往外走。
陈美方喊住我:“等等,这个你拿走,我一老太婆哪还能戴这个。”
我回绝。
我妈就喜欢各色珍珠,她当别人都会喜欢这东西。
陈美方非要我拿上,我跟她推拉不下,罗兰看我们又拉又扯的,干脆把东西拿过来,又拉着我走。
他夸这耳坠是值得收藏的样式。
“喜欢你就拿着吧。”
我朝他撒火,拉开车门上车,罗兰跟着上了车。
他没问是谁送的,我也没说,我猜他知道。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回到老巷子里的住处,罗兰拿钥匙开门的姿势比我还要熟练。
我一言不发,提着包跟他进门。
按亮客厅里的灯,罗兰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一边松里衣的扣子,一边问我:“我先去洗澡?”
见我臭着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他看我一眼,拿上外套进了房,又拿了身睡衣出来,往一楼浴室去了。
楼梯的壁灯有些暗,打在白色浴室门上。
我望着灯光的影子,莫名有些气堵。
怎么搞得像老夫老妻的样子?
我坐在沙发上琢磨了会儿,起身走到一楼客房门口。
隔壁浴室的水声继续着。
这间房间本来是杂物房,有了新主人之后不一样了。房间里换了一面遮光效果更好的双层窗帘,添了张床边桌,然后是床。
四脚的漆木床,垫了新床垫,床上套件也换了新的。
我的手贴上去。
大概是真丝,暗绿色的褶皱如同波纹一般推开,羊脂玉一样光滑的手感,他是不可能委屈自己的。
手抚过床单,我拿起床边桌子上的小玻璃瓶。
床头小小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段香木条,隐隐的香味扩散开来,像是他日常用的,又不像,似乎要深一些。
我闻了闻,不太确定。
有种隐秘窥探的快感。
特别是主人就在隔壁。
我放下小玻璃瓶,床头台灯下倒扣着一本书,书皮都发黄了,书页折在中间的位置。
封面好熟悉。
我拿起书,淡黄色的封皮,上面是戴着高帽的黑色人影。
《了不起的盖茨比》。
听见浴室开门的声音,门外脚步声渐近,我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有天晚上睡不着,看见箱子里上面放着这本书就拿起来翻了翻,没提前跟你说,抱歉。”
他走进来,穿着长袖睡衣,脖子上挂着毛巾,肩膀上湿了几滴暗色的水迹。
我毫不心虚地回答:“没关系。”
两个人挤在房间里氧气略显稀薄,我准备离开,与他擦肩而过时,嗅见沐浴后的淡淡香味。
好像味道是一样的。
我抬起的脚悬在半空。
身后罗兰说:“圆,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脚落到地上。
好在他没看到我刚才的跑神。
我镇定转身:“什么?”
“我手里有一份策展的工作,恰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罗兰看着我,“这与你专业相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手这份工作,我想听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