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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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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那个沉默寡言的荆西世子楚鄀了,三月某日,她邀他和众儿郎一同去乐游原玩耍,却不想半途蔚园参事来禀,世子病重,恐不能赴约。

原来前日里他为护住新芽的杏花树,在一场暴雨中淋得湿透,病了几日,今晨突高热惊厥,不省人事。

宣宁最恨恶奴欺主,楚鄀贵为三州世子,这些琐事何由着他亲自动手,他是一向怯懦,宣宁不好插手蔚园的事宜,可瞧瞧这些下人都猖獗到什么程度了,病了这么久也不知喊太医去瞧瞧,若不是害怕公主怪罪世子失约,这名参事何至过来禀告。

她立即召令太医,与众儿郎一并往蔚园探望。

可等他们到了蔚园,却听里面哀哭不绝,原来楚鄀已然没有气息了。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楚鄀爱静,与他们几个也不甚相熟,可每回宫宴,都得坐在一处耍乐,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他并非体弱之人。

太医没有看出端倪,只道他的风寒来得凶险,伤及了肺腑,药石难医。

几个半大孩子怏怏不乐地离去了,过了几日,长安城又传闻,官家新封了荆西次子为世子,日前已从鄯州动身了。

那年四月,杏花开得异常艳丽,她却没有兴致去蔚园观赏。

可蔚园的金帖一样如期而至,原来楚鄀给她备好了生辰贺礼,只是没等到四月初九,他就已病亡了。此番是他的弟弟楚郢请她一同赏花,顺便要将贺礼物归原主。

杏花团密,幽香馥郁,春风吹动了压在笔下的一张纸笺,飘飘然落在她的脚边。

她顺势拾起来。

梦境的荒诞实在难以置信,那纸笺一会儿是水蓝纹,下一刻又变作墨色,纸上所书的诗句,也在咏景和悼亡中不断切换。

她来不及讶异,时光就似乎有了实质,混乱的场景像生出了脚,快步在镜中流转。翩飞的落花、平静的蓝湖、绚烂的烟火,她梦见自己和楚郢每日书信传话,寻遍了长安每处景色,她对他生了情,与伙伴们都断了来往。

他甚至不愿听她喊陆业一句表哥。

她何至于如此愚蠢?宣宁生了气,这个为爱癫狂的女郎怎会是她?

她不想再继续了,可无形的阻力在迫使她沉睡,她脱离不了这荒诞的梦境,只好继续看下去。

可喜的是,没过几日,她果然神志清明了,照样和阿随还有业表哥他们一起打马球、吃鱼宴。

及笄那日,她执意向阿耶请旨要楚郢尚主,好在阿兄及时回来。

阿兄…他坐在木辇轮上…宣宁百思不得其解,她总觉得在她的记忆中,阿兄并无腿疾,怎他如此消瘦倾颓。

她和阿随躲在柜中听见了楚郢和他门客的密谋,原来他写给她的信件都是由他人代写的,他甚至和三哥有往来。

这下她该彻底对楚郢断了念想了吧。

接连几月,一连串儿阴谋阳谋迭出不穷,长平和楚郢竟有往来,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楚郢竟给萧且随和她下药,顺便挑拨幽州和阿兄的关系。

好在萧且随武艺惊人…

什么!宣宁瞪大了眼睛,萧且随在梦里简直比卫缺还厉害,抱着她从承江王府飞回公主府,一个守卫都没有惊动。

最奇特的是,她非但没有迁怒于长平,甚至还给她送去了珍贵的猧儿,误打误撞牵扯进一件案子。

最离谱的话本里也不敢这样写,萧且随不是幽州大节度使的亲子?!幽州怎么敢这样糊弄中朝?简直是无稽之谈。

冲天的火焰吞噬了北衙窑坑和葛园,她骑着白雪一样的马儿,忧心焦虑地寻人。

虽阿随不是魏人,可他是她最重要的伙伴,她不能让他遭了小人的毒手。

裴四手臂烫伤了,递给她一面镜子。

宣宁垂眼一瞧,那镜子显然是破损过的,虽已尽力修复,可破镜怎能重圆,她又怎会用这般难看的东西?

萧且随无缘无故拼了命去修这个破玩意儿做什么?

更离谱的事儿发生了,萧且随摇身一变,变作突厥王子来长安和她和亲,宣宁简直捧腹大笑。

轻舟掠过莲花深处,她竟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昂首向他索取着,唇舌牵绊,碾转中他温柔地抿吮,而她压制不住紊乱的呼吸,心神俱荡,面色潮红,按在他胸口急急地喘息。

萧且随眼若点漆,温柔缀在他微红的面颊,明明暗暗的羊角灯,芬芳刺鼻的苏合香,她就这样靠着他,絮絮低语,直到月满中天。

怎会如此?!这简直…简直是有伤风化!礼乐崩坏!辱门败户!丧伦败行!

岂有此理!?

一大清早,他俩商议着出去玩,他提出极其无礼的请求,而她欲拒还迎地应了,他把她半压在波斯白毯,衣角重叠,来势凶猛,把她的发髻都亲散了…

数都数不清了,半遮半盖的树荫、波光粼粼的湖畔、灯会幽暗的边巷,他俩十指相嵌,气息交缠,急切地深吻,难分难解。

天爷啊!宣宁呆住了,她怎会做这样的梦!若是让他知晓了,一辈子都要取笑她!

可这真的是梦么,宣宁感觉口干舌燥,掌下的衣衫这样温热,她甚至触到了他紧窄的肌肉,线条分明,朝气蓬勃。

“哗——”

长安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色的海,乌金西坠,这里的太阳有半个天空那样大,浪海中飘行着一叶轻舟,隐约可见一个清瘦的背影俯在上边。

披袄半遮,她著着一袭青白间色裙,发髻想来是想作成留仙髻的,可她的侍女手艺不好,歪歪斜斜的,不太像样。

宣宁狐疑地看着她身旁的狐裘,拥有了这般纯色的裘衣,她竟没有一个手艺过得去的侍女么?

很快,她就走到了舟旁。

女郎睁开眼来,对她笑道,“来。”

“你是谁?怎会在我的梦里?”宣宁很警惕,仔细地打量着她。

可她越看越心惊,这女郎容色太过貌美,肤若凝脂,玉润冰清,仿若天上月。

若她再年轻几岁,难说长安城中谁人还能与她争锋。

女郎听她这般说,笑容更盛了,“认不出我了?”

细长的眉,狭长的眼,这样标准的丹凤眼,宣宁一下认出来,“你是李家的人!”

她伸手握住了宣宁的,说道,“方才已经梳理过了吧,可得出什么觉悟了?”

宣宁眨眨眼,不明白她的话。

她太瘦了,仃伶的肩上看得出嶙峋的骨,娇弱如柳,却偏偏还有些忧心忡忡的意味,好似有什么事儿放心不下,一定要当面与她交待。

她轻叹一声,说道,“我本以为非亲眼见着仇者坠入地狱不可,可不知为何,又觉着这些不是那么要紧了,只要他不再能伤害到你,于我而言,他已经无关痛痒。”

“你说谁?”宣宁分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鼻尖却没来由地涌上酸涩,她垂下脑袋看向两人交握着的手,她的肤色这样白皙,白得几近透明。

她也是李家人,宣宁心里只觉得亲近,她们一同坐在小舟上,海浪冲刷的声响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宣宁从未与哪个女郎这般亲近过,“她”好像是她魂魄中所缺的一份,只有两手相握,两心相连,她才得以完整。

宣宁瞧着她的发髻,再忍不住说道,“你的发髻歪了,不如与我一同回府,我喊我的大青衣给你梳吧,她最擅长做留仙髻。”

当然了,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发髻,怜光自然能做到最好,女郎笑了声,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真的?”宣宁露着笑容,“那说好了啊,你一定和我回府去。”

女郎垂了垂眼,“说好了。”

“宣宁,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

“别恨我,任何时候都不能恨我。”

“当然不会了。”宣宁脱口而出,“我怎会恨自己呢?”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愣住了,宣宁手心倏尔发起烫来,她垂眼一瞧,两人的手间腾起柔和的轻雾,女郎白到透明的手好似失了形状,要融进这片轻盈的烟雾。

宣宁觉得慌张,紧紧地握住她,连声说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我会做到的。”

“我本就为你而来。”

下一刻,那女郎倏然消失,白色的烟雾极速地化进她的血液,宣宁浑身一凛,身体中的奔流好似一支汹涌澎湃的洪水,冲破桎梏,打破壁垒,融入三魂七魄。

宣宁猛地睁开了眼睛。

纯白的鱼牙轻纱映入眼帘,床顶上雕刻着繁密的宝相花纹,一旁的窗牍半撑,夕照落进西窗,温和地洒在案几上的九州细颈瓶,这是晴后的霞光,海棠花轻摇,却是淡淡的木樨香盈满了这间屋子。

她可不会熏木樨呢,这是哪儿?宣宁顿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迷糊,她侧过脸,见到一个乌黑蓬乱的发团抵在她的臂间,她霎时瞪大了眼睛。

这些年认识这样多的儿郎,萧且随的后脑袋可是难得一见的圆,她敢说,长安城没有比他更头圆的儿郎了。

“萧且随!”

宣宁撑着手想起身,可四肢却仿佛这会儿才恢复知觉,酸软的疼痛突袭而来,她一瞬以为自己被马车碾过十来次。

她重重地倒回了榻板。

萧且随抬了抬脑袋,他鬓发半落,眼下黑影,下巴也冒着青色的胡茬,他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用朦胧而迷茫的一双无神的眼。

他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做什么?宣宁不明所以地动了动四肢,除却有些酸软,其他的倒还好,想来是并无伤病的,只是躺的时间太久了,静待恢复即可。

她昂首想看看这儿是哪儿,可眼前这宽肩挺拔的儿郎将她的视线遮得严实,宣宁想起梦中之事,颇有些气恼地说道,“你傻了?这是哪儿?你怎会在我榻旁?”

萧且随好似魂魄尽失了,看了半晌都不说话,足足一刻钟后,他将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两下,看着她,莫名其妙地说道,“你怎么还不消失?”

他的话实在令人不解,以致宣宁都忽略了他的无礼,她气得“哈”了一声,说道,“我为何要消失?”

少年喉结轻动,赤红的眼睛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俯身上前吻在她的唇上,轻言道,“每回我一碰到你,你就消失了啊。”

“萧且随!!!”宣宁大惊失色,他怎这样轻浮!难道自己仍在梦中?

她狠狠一口咬在他嘴角,大喊,“卫缺!卫缺!来人啊!快把他给我赶出去!!”

很快就有人破门而入,宣宁胸膛起伏着,带着喜悦看向门口,扬起的唇角很快就压得平直。

来的人不是卫缺,而是一个脸生的年轻儿郎,他著着件厚重的绯色袍衫,板着脸色,跪下行礼道,“殿下万安,殿下既然醒了,那卑职这就去请谢先生过来。”

宣宁一脸茫然,他说了一堆,怎没有一句她听得懂的话。

“你是谁?卫缺呢?”

那儿郎垂下眼睛,回道,“回殿下,卫长史重伤未愈,卑职傅见山,受承江王之令,暂代公主长卫史一职。”

萧且随越俎代庖喊他起来,又说道,“快去请谢先生过来,再派人去禁中和承江王府报信,告诉官家和大王,就说公主醒了。”

傅见山答“是”,躬身退了出去。

“他…”宣宁看着他,疑惑道,“卫缺怎么了?”

少年没有回答她,待她不耐地侧脸看他,却见他双眼蓄满了泪水,萧且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抵在唇边,滚烫的泪珠落在她的手上,宣宁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到嗓子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阿随,你怎么了啊?”

“你昏睡了三个月了,宣宁。”萧且随哽咽地吻她的手,“我知道你会醒的,我就知道…”

“三个月?!”宣宁一愣,想到卫缺都重伤了,便问道,“难道我…遇袭了?我怎么记不得了?”

她突觉不妙,萧且随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对她这般亲密,自己的长卫史却见怪不怪,难道…梦里都是真的?他如今已是她的准驸马了?

她艰难地开口道,“阿随,现下是何年何月了?”

“现下是建和三十七年腊月廿二了。”他用手背揩了泪水,笑了声,“不是有人九月里就喊着想滚雪球么,昨日刚落了雪,等你好全了,咱们去院子外头顽吧。”

宣宁难以置信,她的记忆仍停留在三十六年的三月二十,他们相约去乐游原玩耍的前一日,原来这里就是她的公主府。

她尝试地问道,“荆西世子呢?他…病了?”

萧且随揉揉她的发,轻笑道,“楚郢被圈禁在西郊的一所道馆中,我带你去看他?”

荆西、吐蕃与淄川王勾结谋反,楚粢甚至还在歧州准备接应伊川,谢方行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将这些杂碎一网打尽,楚郢和楚粢以叛国罪论,本应当凌迟处死,可官家因宣宁公主昏睡不醒一时迁怒在楚郢身上。

他以残废之身孤身沦落,注定要在羞耻和难言的污秽中度过余生,他昔年那般对待李宣宁,实在是罪有应得,李宣宁也该去看看他的惨状,消了这一口气才是。

宣宁毛骨悚然,天爷,他说楚郢!而不是楚鄀!

可她根本都不认识他!

“我才不去呢。”宣宁嘀咕道,“他怎样,与我何干?”

萧且随勾了勾唇,附和道,“不错,他如今什么身份,哪里配见你。”

宣宁扶着他坐起身来,萧且随便殷勤地在她肩上捏着,问道,“饿不饿?嗯?渴不渴?天儿这样冷,我让他们起锅子,烫炙羊肉给你吃?只是不知你初醒是否需要忌口,等大夫看过再说?”

宣宁摇摇头,抗拒地把他往外边推了些。

少年感觉到她的冷淡,有些不解地移开了手。

廊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一张略有些眼熟的面孔转过了屏风,清隽温润的儿郎提着药箱踏进了内室。

宣宁侧过脸问萧且随,“这又是何人?”

萧且随一噎,险些笑出声来,他说,“哦,这位。他是你阿兄请来的大夫,来给你瞧病的。”

谁有病?宣宁气得在他臂上一拧,斥道,“你才有病呢。”

谢方行眉棱轻蹙,他盯着她的眼神就和方才萧且随一模一样,半晌,他倏然笑了一声,眉目间的疏离渐渐淡去,他取出针囊,掀起眼皮睇了萧且随一眼,“不错,殿下万安,谢某正是大王请来为您诊脉治疗的医者,殿下初醒,正需要及时施针治疗,闲杂人等可以回避了。”

萧且随只恨自己不懂医术,他捏了捏拳,喊来怜光,低声嘱咐道,“看好了,别让他对公主不敬。”

怜光称“是”,待萧且随退出屋子,她又在谢方行一个眼神下退到屏风外头去了。

“你给我施针?”宣宁别扭着,声音闷闷的,“要扎哪儿呀,疼不疼的?”

“不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医者说道,“我不会伤害你。”

宣宁感到肩上一刺,“……”

这叫不痛?

有病的另有其人。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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