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月过去，她还在梦境之中。这也是桑玉和萧序冷战的一月。
桑玉像是头一回认识他，这个男人再遭遇了千百次背叛以后，身上还保留着很纯粹的情感，他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温柔。
小暴君也经常如此看她，乌沉沉的眼眸静谧，繁星都为之动容。
她却不愿意，与他对视。像是要守住一层坚硬的盔甲，怕再得知些什么，记忆拼凑的暴君形象整个人会被碎裂。桑玉不愿意，她是坚决不会再让他触动自己的内心。
但，萧序很是喜欢缭绕在这女人身上的烟雾之气，她神秘又美丽，一如那年他与她在叶城除夕之夜的初见。风扫过女人的长发，他妥帖收好，转身吩咐会馆里的奴婢，“给孤看紧人，若是逃了，跑了，提头来见。”
桑玉不满，“你就差没用绳索将我捆起来。”
见她认死理，萧序也不怒，“和孤生小气，对你又没好处。不如，孤给你找些乐子？”
他所说的乐子，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抗拒，推了他一把，“去寻你后宫的美姬！莫要，再来烦我！”
大概一两日，那暴君果真没有来会馆。听侍女说，大王连续两夜召见了郑姬。
桑玉起初听到这消息，并不为意。
大约又是做戏给人看的。
却等到一月有余后，从宫里传出来郑姬怀有身孕的消息。一时间在都城传的沸沸扬扬，这是萧序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满朝皆为欢喜，等着孩子出世，这孩子不论男女身份尊贵不可言喻。桑玉她拧着眉，“这身孕，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了？”
可又是暴君的把戏？他之前，对她所说的乐子。
侍女小声同她说，“玉姬夫人，都让您别惹大王生气。现让郑姬得了先机，这可如何是好呢！”
桑玉面上笑了笑，“有人为大王生孩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会不好呢！
没有郑姬，也会有王姬，李姬，只要是暴君想要的，都会如他所愿。
而在这梦境之中，她不过是看客，桑玉莫要沉迷其中，清醒一点。
却正是如她所想，那还有身孕的郑姬出现在了会馆。她本该是趾高气扬的人，却没半分欢喜的样子，愁眉不展，又是哭哭啼啼到了她跟前，“从前种种都是奴不好！是奴自小嫉妒玉姬，还请玉姬看在往日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救命啊！”
说的颠三倒四，一会儿叶城，一会儿萧烬。
桑玉清晰的知道梦境之中，和现实相连，她淡漠的看着来人，“郑姬打错了算盘，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那郑姬却是扑通一下跪下，给她磕头，“是奴婢糊涂！不敢胆大包天，以为靠点小把戏就能拿住玉姬！大王不过是奴婢假怀孕，到了十月后，偷龙转凤，把夫人您的孩子送入宫中！”
“我？”
她低头看平坦小腹，哪里来的孩子，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玉姬和大王闹别扭也就罢了，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人。”郑姬诉苦的说，
桑玉可不听她胡乱掰扯，一口咬定，“想来，大王不找其他人的麻烦，却找你，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需要我再说？”
“玉姬和大王情比金坚！那毒药，您不是没给大王用么？”郑姬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萧序跟前暴露了，“玉姬，发发善心！奴婢往后还是您的奴婢！为您和大王当牛做马！”
她又问，“那你的公子烬，又如何？”
郑姬脸白的不行，哆嗦着，“玉姬夫人，您是在奴婢说笑呢！大王做了这么多，可不就是为了给您出气？您不高兴，旁人也甭想好过。至于，那公子烬往后如何定有他的业报，是与奴婢没有半分关系的！”
哟！论拿捏人心，还是暴君厉害。
这一回，郑姬连带着称呼都变了。这是要孟姜女哭长城罢！
即便如此，与她何干？桑玉冷淡说，“你放心，我并无身孕，抢不走你的位置。”
哪里想，郑姬给她连忙磕起了头，“玉姬夫人！您必须得有孩子。那倘若十月后，我肚子里没有孩子生出来，那不就是犯欺君之罪？求求您，看在早年前奴婢伺候过您的份上，帮奴婢这一回！”
她别回目光。
郑姬又跪爬到桑玉跟前，使出了杀手锏，“奴婢还有一个秘密，是有关夫人您的身世！”
桑玉附耳过去听。
“玉姬夫人您自小在老母身边长大，锦衣玉食，除了姻缘，哪一样老母不顺您的意？”
这似乎和她记忆中不太对，“老母对馆中姊妹一视同仁，而且，她对我格外严苛。”
三天两头的不对付。
她也时常会被关禁闭。老母插着手，在门口骂她废物的语气还历历在目。
郑姬阴阳怪气的说，“那是玉姬夫人您身在福中不知福。紫竹馆内有不少清贫家买来的小娘子，老母却唯独带了您？奴婢之所以会伺候您，还不是因为您心软了，一句话求了老母？”
小时候练舞，老母是恨不得，她不吃不睡才算得上是堪堪勤奋。
拿着粗粗的竹条打在她的小腿，她这个人有个臭毛病，越打，越是来劲，“抽死我！以后就没人给你赚钱！”
提起钱，那竹条才不打了，老母就把常挂在嘴边的话反复的念叨，“我指望着你给我赚钱，还不如指望着猴子能开口说话！玉姬，你说你有什么用处？这样的苦都吃不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总之，老母就嫌她生的过分好看。若是，没有一技傍身，那就只能以色侍人。
舞姬虽然也是下等，但好歹能在落魄之时，混上一碗饱饭。等年迈，跳不动了，被高门大户请去当个教习，也是屡见不鲜。
郑姬又道，“我们私底下都议论，玉姬您是老母和达官显贵生下的私生女。”
叶城此地特殊，赵楚吴三国的贵人都游走在此地，找舞姬渡一夜春宵，也是常有的事。
“老母不仅对您严苛，还另外花钱给您找先生认字，习字。哪一样，不算是细心教导？”是以郑姬他们都觉得，迟早有一日会有人来接走玉姬，“所以，奴婢打小就羡慕您好命。”
郑姬羡慕她？这听来，却也是有些荒唐。
说实话，她除了这一身皮囊，没有别的什么长处，性子也不招人喜爱。
不善交际，也有点假清高，别人对她好了，就是各种的审视觉得他是不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反而，若是对方不理你了，哎！就当个香饽饽的捧着，非要感化他了不可！特别欠，光是这一点就很难在这世道活下去。
说白了，就是不识时务。再用暴君的话说，那就是蠢！
她怎么忽然就想起暴君来了？真是，晦气。
桑玉不发一言。
“玉姬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您要随公子烬离去时，老母对您那是何等的失望至极？”郑姬问。
梦境之中的事，她不记得了。现实里，是桑家堡的吴岱出面为自己赎身，还是老母亲自送她出门。若依着郑姬所言，当初老母是不想让她跟萧烬走的。那是不是，她也在等桑怀有一日接她回去？
桑怀也和她提起过，当初与她相认，是派人去叶城紫竹馆打探。那老母便是多年前他的宠姬，丽姬。
可是，桑玉的记忆之中，老母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她的女儿！哪怕，桑玉曾几次书信给老母，都没有音讯，便像是她不愿意和自己有所交集。久而久之，她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到底桑怀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现实里，她成了桑家堡的女公子。那，梦境就相反，她成了公子烬的夫人。
倘若，当年她没有跟着萧烬离开叶城……
郑姬离去后，桑玉一直琢磨她的话。直到，萧序来到了她的身后，“这个乐子，玉姬可还是满意？”
烛火下，女人若有所思，“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何处不明白？”
这层雾笼罩看不见谜底，且处处都透着可疑。桑玉侧身问，“郑姬说我是老母和贵人所生下的私生女。”
萧序垂目看着她，“你在想，这事公子烬一开始知情不知情？”
听他这么一说，桑玉就恍然大悟了。
暴君兜了这么大一圈，目的是在此处呐！萧烬起先就是动机不纯，那就越发显得玉姬的这番情意，蠢不可及。
桑玉越想越气，“你不就是想要个孩子？”
萧序那边轻声笑了，“现在打算生了？你当初那股傲气去了哪里？”
“我没打算给你生！”
一道低哑的声音落在耳边，“玉姬，那你想不想见一见，你的生母？”
桑玉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萧序！你怎能卑劣到这个地步！”
男人不置可否，“谁让我们的玉姬怜香惜玉，总是不肯理人。”
屋子内很静，萧序就从她身后抱着她，“真的不想见？”
她不愿意搭理他。
男人就将她的双臂举过头顶，对着光，看着她的眼睛。
“你瞧你，怎么最近这么爱生闷气？可是已经有了身孕，却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