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分
月色移过窗子,屋里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周围漂浮着淡淡的酒气,与他身上的气息夹杂在一起,让明月觉得,熟悉之中又带着几分陌生。
静默须臾,江年安压低声音问:“姐姐,你还没睡着么?”
明月:“……”
她顿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有靠过来的趋势,连忙小声说:“还没。”
江年安侧过身支着下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姐姐,我又长大了一岁。”
“嗯……”明月有点心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是当然,如今你长得越来越好,铺子里每日里都有很多人是为了你而来的。”
江年安低声应了一声,眉眼涌上几分落寞,漂亮漆黑的眼眸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直盯着爱慕许久的少女。
虽然昏暗,但明月也察觉到了他过分火热的目光,一时间心跳突突,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江年安抬起手,指尖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明月僵了一下,耳根倏地滚烫,声音微颤:“嗯?”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张开,虚虚地将她的脸笼罩,明月心口怦怦直跳,就见他收拢掌心,指尖忽地擦过她的唇瓣,若有若无,似不经意间。
在那一瞬间,她身子微颤,乌黑莹润的眼眸圆睁,在暗夜中泛着水润的光泽。
“姐姐的脸真小,还不及我一个巴掌大。”
少年低声含笑,如玉珠相碰,清脆悦耳。
明月腾地红了脸,她搓了搓发热的耳根,小声道:“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江年安朝她这边挪了挪,两人挨得更近,明月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脑袋。
“姐姐最近这半年多似乎对我疏远了不少。”
少年低声抱怨,声音里满是委屈,“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姐姐生气了吗?”
明月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儿,才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是觉得,咱们如今都长大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总得注意些分寸不是?”
“是有什么人说什么闲话了吗?”
“没有。”
“那姐姐为什么还要如此在意?”江年安低声道,“哪怕有人说闲话,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他们说什么?”
“……”
明月也是这样想,只是常言道唾沫星子淹死人,眼下虽没什么闲话传出,但若是他们不避忌着些,早晚会传出些风言风语的。
“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啊。”
江年安委屈巴巴地凑过来,“姐姐……难道你忍心就因为这个,就与我生分了?”
明月心里有些动摇,忍不住道:“我怎么会与你生分,只不过是略微注意些分寸而已……”
“可姐姐很久没为我做亵裤了。”
明月顿时哑然,脸上复又爬上一层热意,小声解释:“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大了嘛……我、我再为你做这些,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江年安又凑过来几分,手臂隔着被子抱住了明月,委屈道,“姐姐不知道,集市上卖的那些,布料粗糙不说,做工也极差,穿上去勒得慌,很不舒服。”
“……”
勒得慌。
脑海中忽地闪过那日在山洞里,无意间触到的物什,明月脸色通红心乱如麻,也没注意到他已然抱住了自己,蹙眉思索许久之后方说:“那、那以后我给你做。”
江年安高兴起来,下颌抵在她额头上蹭了蹭,“姐姐对我最好了。”
明月心里涌上一抹异样,忙推开他几分,“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粘人。”
江年安眼睛亮晶晶的,“哪怕我七八十岁了,也要粘着姐姐。”
明月忍不住笑,压低声音道:“那会儿我也是老太婆了,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两人小声说着话,一旁的小山睡得喷香,还打起小呼噜来。
江年安与明月相视一笑,“姐姐睡吧,做个好梦。”
“你也快睡,明儿还要去给孙婆婆拜年。”
屋里安静下来,明月眼皮发沉,很快就睡着了。江年安则偷偷看了她许久,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却冷不丁听到小山咕哝着问:“年安哥,你在做什么?”
江年安心口一紧,转过头见小山不知何时醒了,正揉着眼睛看他,他忙扯谎:“没什么,我给姐姐掩好被子。”
“哦……”小山不作他想,出去小解,复又倒头大睡。
江年安捂着急跳的胸口,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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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夜谈后,明月对江年安便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尽力与两人小时候一样。如此一来,两人便难免挨得近,常有接触。
每回她都觉得有些难言的紧张,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生了病,想着得闲去找孙婆婆瞧一瞧。
亵裤的事,对江年安来说是件大事。
过罢年没几日,趁着小山出去了不在,他便将明月拉进屋里,掩上门。
“姐姐给我量一量尺寸,做两身替换的穿。”
他说得坦荡,明月若是再扭捏,反倒显得她多心了。
见他立得板正,一脸正气,明月忍不住弯起唇角,取来软尺,微微俯身。
她握着软尺围着他腰腹绕了一圈,惊觉他的腰竟比以为的细,从背后看去,虽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了宽肩窄腰,明月不禁有些晃神。
“姐姐?”
江年安侧过头问她,“量好了吗?”
“嗯。”明月记下尺码,收起软尺,“过几日我做好了给你试试。”
江年安笑道:“姐姐做的,肯定错不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忽地被人推开,小山一脸疑惑地走了进来,“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明月一时有些心虚,江年安却坦荡荡,“哦,方才姐姐给我量尺寸,好给我做条裤子。”
“这有什么好关门的。”
明月看了江年安一眼,见他促狭地对他眨了眨眼,心忽地快跳了两下,怎么好像,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而且,他为什么说是做裤子,而不直说是做亵裤?
还未及细想,就听到小山叫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我快要饿死了!”
他牢记年安哥的话,刚从山上跑下来,还带回来一大捆柴火,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明月忙回过神,“我这就去做。”
“姐姐歇一会儿吧,我来就行。”江年安将她按在椅子上,自己去了厨房。
小山瘫坐在床上直喘气,明月见了,忍不住嗔道:“小山,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做饭了吧?去,帮帮你年安哥。”
“家里有你们两个会做饭不就够了嘛。”
“我们俩会做又不是你会,难道你以后不成亲,不给你媳妇做饭吃?”
小山脸色微红,“我、我娶什么媳妇啊!你们都不成家,我也不成!我们三个生活一辈子!”
明月笑了笑,也不劝他,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了,这小子自然就会改了主意。
新的一年,铺子里生意更好,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时,来了一位俊俏公子哥,一进来便点名要见江年安。
后者闻声,起身问:“这位公子,找年安所为何事?”
那白衣公子一甩折扇,极为风流潇洒,上下打量着江年安,笑吟吟道:“你就是小神医江年安?”
“如此虚名,愧不敢当。”
“在下姓叶,今日来贵店,是特来邀请江神医上门行医的。”叶公子俊眉微蹙,解释道,“江神医有所不知,前阵子舍妹突染怪病,看了许多个大夫也不见好。偶然间得知江神医的名号,知晓你曾诊治过无数奇难杂症,医术高超,因此叶某便想请江神医过府一趟,为舍妹诊脉。”
“若是舍妹得救,叶某定有重谢。”
江年安顿了顿,“叶公子,在下才疏学浅,经验浅薄,令妹的病,既有多位大夫都无从下手,恐怕在下也……”
“无妨,只要叶公子进府,无论结果如何,叶某都会酬上白银二十两。”
一旁的小山眼睛一亮,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要卖多少鸭蛋点心才能赚这么多钱啊!
江年安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便应了下来,“既然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有了这位大主顾,明月、小山便收拾东西关了铺子,与江年安一道,随叶公子登上马车,去了叶府。
途中,叶公子笑着看向明月与小山,“我叫叶平坚,不知这两位如何称呼?”
“我叫池明月,他叫池小山,是我弟弟。”明月顿了顿,补充道,“年安也是我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叶平坚眸光闪过疑惑,却也并未多问,只道:“江大夫,舍妹脾气刁蛮,自小骄纵惯了的,待会儿到了寒舍,若是她有什么无礼之处,还请您不要介怀。”
江年安笑了笑,“叶公子客气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座朱门大院前,门口矗立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
门子赶忙迎了上来,叶平坚下了马车,朝明月伸出了手,后者怔了一下,隔着衣衫,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多谢叶公子。”她细声细语地道谢。
叶平坚温柔一笑,“池姑娘当心脚下。”
身后下来的江年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吃味儿,大步向前,牵过明月的手腕,看向叶平坚,“叶公子,带路吧。”
“几位里面请。”
穿过影壁,进了二门,一路穿花拂柳,假山水榭,亭台楼阁,花草繁多,真真晃花了明月的眼睛。
她自小就长在芦花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这镇上,哪里见过如此繁华精致的庭院,不由得杏眼圆睁,看得眼也不眨。
不知走了多远,几人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别院,两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小丫鬟施施然对叶平坚道了万福。
“大少爷,小姐她又不愿意吃药了。”
叶平坚神色习以为常,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走进屋里,掀起珠帘,穿过一只精美屏风,眼前垂落着鹅黄色纱幔,缀着五彩宝石,映得满室生辉。
“江大夫,稍等片刻。”
纱幔之后便是叶小姐的闺房,叶平坚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阵阵幽香扑鼻,明月心里好奇不已,又不敢乱动,乌黑溜圆的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
许多漂亮的花瓶、书画,她虽不太懂,但想也知道这里的东西件件价值连城。
当下连忙扯了扯小山的衣袖,眼神叮嘱他别乱碰东西。
小山忙敛起好奇,安分地立在江年安身后。
“江大夫请坐。”叶平坚走了出来,将一只细软绣枕放在案上,之后一只雪白纤细的腕子穿过纱幔伸了出来。
明月看得微微呆住,这只手也太好看了吧,手指纤细葱白,虽不曾触摸,但看那细白泛着光泽的肌肤,便可想象有多么柔软细滑。
一方朱砂色薄帕搭在她的腕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年安,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却见他神色淡淡,如入定的老僧一般沉稳坐下,隔着帕子,开始诊脉。
片刻之后,他起身开了个方子,交给叶平坚。
后者俊眉微蹙,“江大夫,这些只不过是些温补之药,似乎与舍妹的病情……”
江年安意有所指道:“叶小姐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若是能敞开胸襟,放开怀抱,去天地自然间遨游,不出半月,自然会药到病除。”
叶平坚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说,就是闷的。”
江年安话音方落,纱幔后便传出一道清脆的笑声。
红衣少女拊掌而出,露出一张明艳骄蛮的俏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