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
明月的心陡然一沉,忙问:“你方才去找了那些大夫,他们是怎么说?可有什么法子医治?”
“他们大多也与我一样,一时间没什么良策。”江年安走到床边为江晴雪诊了脉,看向明月,“姐姐,这两日有劳你照顾小雪,我给你准备些草药,你熬了服下,兴许能避免被染上。”
“想必镇上有不少人都得了此病,我要去铺子里了。”
明月满心担忧,“你多照顾自己。”
“姐姐放心,我还没有得偿所愿,定会留着性命,平安回来。”
他凝望着明月,握了握她的手,“我也会照顾好小山的,姐姐你多保重。”
天色大亮,江年安并未多耽搁,将几包草药分好放在桌上,脸上蒙了块纱布便疾步而出。
四周响起邻人的说话声、犬吠声,与平日里无异,明月却感到一股惧怕,似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江年安去铺子之前,先跑了一趟县衙,告知门子有要事相禀,事关曲里镇百姓的安危。
见他神色严肃,不似玩笑,门子也不敢轻视,忙引他去见了县官。
“什么?你说本镇上出现了瘟疫?”县官神色一变,“你且细细道来。”
江年安便将近些日子他诊治的病人病症说了,“大人,不止是小人遇到了许多,昨夜小人曾夜访多家医馆,诸位大夫也纷纷遇到多位类似的病人。”
“三五个可能是巧合,可如今已有几十上百人如此,还望大人引起重视,及时应对,以减少百姓伤亡才好。”
县官听罢,忙命人前来,吩咐道:“你们几人去城西破庙清理场所、准备席褥、饮食茶水,已备转移病患。师爷你去拟下告示,告知百姓若有如下症状的,及早就医,你们几人去各处城门张贴!”
江年安并未听完,通传消息后,他便急匆匆回了铺子。
甫到街口,便看到门外已排了长队,男女老少皆有,无不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哀嚎,他心下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小山一见到他来,当即松了口气,“年安哥你可来了!他们都是来找你看病的!”
“我知道。”江年安一面说着,一面给他也系上一块面纱,低声道,“当心些,这病会传人。”
“什么?”小山一愣,有些结舌,“这、这是什么病?”
“某种时疫。”
江年安将他往远处推了推,“你离远些,别过来。”
说罢,他便坐下开始为人诊脉。
门外的人陆陆续续进来,队伍却不见减少,个个病症类似,看得江年安眉头紧蹙。
有不少人以为自己只是受累着了凉,要他开几副伤寒药发散发散,江年安别无他法,只得加上几味清瘟解毒的药,叮嘱他们如何服用。
这边忙了半日才看完所有病人,江年安在屋子四角燃起艾叶,仔细洗净手后,方摘下面纱。
小山也依样照做,喘了口气,问:“年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有了时疫?”
江年安喝了口水,“我也不知,近来曲里镇没什么异象,其他地方不尽然……或许是外地来的人,将时疫一并带了过来也说不准。”
小山脸色一白,“小雪她……是不是也被传上了?那姐姐她!岂不是很危险?!”
江年安眸色微黯,“我劝过姐姐先搬出来,她执意要继续照顾小雪。”
“年安哥,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我、我也没有把握。”
学医六年,这是江年安头一回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向来聪慧过人,对种种疑难杂症颇有心得见解,在此时却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你放心,”他眸光变得坚定,“我一定会想出法子的。”
说罢,他饭也顾不上吃,坐到桌前翻起各家医书来。
小山也不去打扰,心里记挂着姐姐,便一阵风般跑回家中。
见姐姐神色如常,正用湿帕为江晴雪敷额头,他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姐姐……”他走到床边,急声说,“要不你还是先搬出来吧,万一你也被传染了怎么办?”
明月看着他,不答反问:“今天铺子里是不是有很多人来看病,病症都很相似?”
小山怔了怔,点头,“是有很多人,年安哥忙了一上午。”
“那便是说,感染此病的人颇多,哪怕我能躲开小雪,那便一直不出门了吗?”见他面露急色,明月笑着安抚,“别担心,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儿的?”
“我也学年安系上了面纱,不会有事的。”
“可是……”
“怎么,难道要将小雪一个人丢下?不管她死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不照顾她,便是这样的结果。”
明月语气缓和几分,“好了,你快回铺子里去吧,多帮你年安哥做事,突遇大灾,咱们要齐心协力,携手共渡过才是。”
“再说了,有爹和娘保佑着咱们呢,小山别怕。”
小山眼眶微红,“嗯,我都听姐姐的。”
他大步赶回铺子,途中见街上行人匆忙,或面露惶色,或奔走疾呼,嚷嚷着“瘟疫来了”之类的话。
一张县衙的告示被风吹落,飘到小山面前。
他心里似是压上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又忽地生出一抹庆幸,幸而香凝前几日去了外地探亲,如此一来,便可安然无恙不会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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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的人动作利索,很快便在城西破庙搭建好临时住所。染病的百姓被运过去居住,自有大夫为他们诊治,家属们也没闲着,帮忙煎药、煮茶、做饭。
如今天气虽然转凉,但不至于寒冷,因此在四处漏风的破庙内居住倒不算难捱。
另一边,衙役们依着大夫所言,对患病之人的床褥衣物进行清理、曝晒,家家户户都燃着艾叶、苍术。
病的人多,自然便有年迈体弱之人扛不住,哭声渐起,整个曲里镇都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
江年安这几日不是在看病,便是在翻看医书,与旁的大夫商讨,试了多种方子,收效甚微。
他想起了孙婆婆,当即便借马疾驰,来到孙婆婆舍前,见她老人家精神矍铄,便长话短说,将镇子上传出时疫的事说了。
孙婆婆听罢,思忖须臾,“走吧,带上我这个老婆子走一遭。”
“可婆婆您的身子……”
江年安顾虑她上了年纪,万一被染上病,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孙婆婆笑道:“生死有命,就算老天爷此番要将我收了去,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已然足够。”
“快走吧,咱们救人去。”
……
江年安那边忙成一团时,明月在家里也没闲着分毫,江晴雪退烧醒转后,渐渐地可以吃下粥饭,脸色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她到底年轻,身子骨结实,三两日后便恢复得差不多。
得知自己染上的是时疫,又见到明月不顾自身安危日夜照顾她,江晴雪感动不已,哭得眼睛都红了,直嚷嚷着:
“姐姐你对我太好了呜呜呜!我长这么大头一回体会到有娘亲的感觉呜呜呜!”
明月在一旁哭笑不得。
“是不是被烧糊涂了你?我哪里像你娘亲了呀!”
江晴雪满脸是泪,哽咽着问:“那……姐姐是我的表嫂?”
明月脸色一红,“你、你又胡说了。”扭身去了厨房。
左邻右舍也有染了病的,家里老人孩子没人照顾,周围的邻居便互相帮衬,做些饭菜送过去,或是将孩子接到自己家照顾。
明月也帮了不少,她将锅里蒸的馒头取出,放在竹盘中略晾了晾,端着送去了隔壁。
江晴雪端了两碟素炒小菜,紧随其后。
送罢饭,两人回到家中,看着天色渐黑,江晴雪忍不住叹气,“表哥都好几日没回来了……”
明月眼眸微垂,“想必是抽不开身吧。”
染病的人太多,镇上的大夫都忙得不着家,年安向来心善,见不得人受罪,此时定是忙得连休息也顾不上。
“明月姐姐,不如我们去城西看看他去?”
“他们在看病,我们过去打搅不太好吧……”
“我们不打扰他,就远远地看一眼就走,难道姐姐就不担心表哥吗?”
“我当然担心他!”明月旋即一顿,脸红了红,“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去?”
江晴雪一拍手,“现在就去!”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摇晃着停在城西破庙前。
不远处灯火辉煌,搭着许多篷帐,病患众多,草药的味道浓重,弥漫甚远。
明月与江晴雪下了车,看着忙碌不已的大夫与药僮们,她有些犹豫,“要不,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来都来了。”
江晴雪握住她的手腕,朝火光通明处走去。
走得近时,便闻见很重的血腥气,混杂着难言的味道,自幼娇生惯养的江晴雪忍不住蹙起了眉,顿住脚步,掩住口鼻,瓮声瓮气道:
“……明月姐姐,你自个儿过去吧,我在马车里等你。”
“好。”明月心里记挂着江年安的安危,也顾不上这么许多,小心地穿过人群,目光细细张望着。
可并未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心下一紧,难不成年安他、他也生了病?
正心焦不已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迟疑又难掩惊喜的声音——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