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来第三十三天
头一回明面上同唐太太撕破脸,唐阮哪里敢回府上,纵算没有性命之忧,一个不敬嫡母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少不得祠堂罚跪一夜,而这祠堂一夜,又会发生什么呢?
实际上,唐阮是极怕唐太太的,她这嫡母心狠手辣,她从小到大,被拐卖,失足落水、跌下假山,一场风寒差点要命……这些手段在她被外祖母接走前,轮番上演。
而月前被裹在篾席里的小姑娘则让她彻底破了胆儿,每隔一段时日,府上总有丫头被虐致死。
褚慧,太可怕。
唐阮在青云书院不回府,端午佳节上,学子们都回家团聚了,顾诗年、秦方好、江南几个,本就住在书院,夜里准备热闹一番不醉不归,唐阮留下自是欢喜,又邀了美娘,美娘便打发人对许氏回了话,今日留宿书院。
将将吩咐厨娘晚膳多烧几道菜,门子奔进来道:“姑娘,况秀才并鲁大官人几个在门口闹事,扬言要拆了咱书院。”
郑秀娘气道:“我这就去再将他打一顿。”
唐阮拉住她,道:“白日里你趁他不备才让他吃了亏,如今他有备而来,哪里能让你讨到便宜?”
“去看看。”美娘道。
留在书院里十来个孤苦无依的姑娘也跟着来到门口。
“不知几位,意欲何为?”唐阮问:“瞧着架势,是要打砸我青云书院?”
鲁大官人今日被郑巧娘下了面子,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不敢同青云书院的护卫硬碰硬,回到府上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几个友人于是撺掇他来给青云书院一个教训,路上碰到听说了此事的况秀才,亦是愤愤不平,便一道来了。
往日里只知晓这书院是几个官家小姐合力办的,却不曾见其面,现下几个雪肤花貌的姑娘站一堆儿,各有千秋,男人们的怒气如何也发作不出来。
“某今日被郑秀娘这泼妇殴打,因此想要个公道。”鲁大官人红着脸小声道,只恨自己少生了几只眼睛,瞧不过来。
唐阮冷笑,“难道不是鲁大官人先动的手?秀娘才予以还击。”
“哪里来的规矩,竟敢动手打夫君,她既被休,合该好好在娘家反省错处,求得鲁官人原谅。”
“你又是何人?”唐阮见个书生模样的人出头帮腔,问。
书生打开折扇,摇了摇,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不才,况达。”
听是况达,美娘分了个眼神给他,只见这人穿戴齐整,又身长八尺,单看相貌,确实算得上一表人才,只是忆起况巧娘那洗得发白的衣裳,美娘便觉得这况达连城外的乞丐也不如,至少,人家懂得自力更生,而况达不过是靠吸胞妹精血的虫豸罢了。
况达见几位姑娘都将目光看向他,不免有些洋洋得意,他文采斐然,又貌比潘安,乃是人上人的前程,这样的目光他见多了,若不是他老娘贪图梅家富庶,他是断不会允许一个庶出做他正头娘子的,他看向冷若冰霜的顾诗年,生了几分嫌弃,门第倒是有了,却不够温良谦恭,待高中那日,就算是公主郡主他也是配得的。
顾诗年察觉到他眼里的嫌弃,冷声道:“揍那些自以为是又欺负到面前的混账,乃是我青云书院的规矩。”
顾诗年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哼道:“似你这般又穷又酸的书生,怕是连被娘子殴打的机会也没有吧?”
“为何?”秦方好给她打配合。
“哪个瞎了眼的女子嫁他?”顾诗年不屑道。
“你……”况达被顾诗年奚落得面红耳赤,一个穷字恰恰说到他的痛脚上,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裁不了,比起鲁大官人几个友人,他穿得实在寒酸,都怪他娘不听他言,早前汪老爷出三百两要巧娘做妾,就该允了,如此,他也能过得体面些。
“好一个嘴尖牙利的官家闺秀!府上老大人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女子当卑弱、敬慎、专心、曲从,守德言容功,这乃千古至理名言,汝等蒙昧女子,撺掇天下妇道人家公然反抗,实在罪大恶极!”
卑弱要女子谦卑忍让,敬慎要女子对待丈夫恭敬顺从,专心要从一而终守节,曲从要懂得逆来顺受。
瞧,读书人将这些戒条记得多熟稔,‘反抗?’何谓反抗?有不公有压迫剥削才有反抗啊!这些人敲骨吸髓惯了,女人一旦说不,那便是罪大恶极了,呵……
美娘对鲁官人道,“秀娘已不是你鲁家妇,她做什么与你无关,你若不招惹,秀娘也不会同你过不去,今日你动手在先,要讨公道也是我们秀娘讨,青云书院一向护短,还请鲁官人日后见着秀娘绕地儿走。否则……护院们的棍棒可不长眼。”
美娘瞧了一眼鲁官人带来的小厮庄客,道:“这么点乌合之众,我们韦镖头几下便收拾了。”
众人看向手持棍棒的十来个壮汉,全是常胜镖局的人,这些走镖的走南闯北,什么山贼土匪杀人越货没见过,对付他们确实跟拔菜苗一样。
“所以,鲁官人,是你自己离开,还是我请你离开?”
鲁官人一来被美娘美貌所惑,不想在佳人面前留下坏的印象,二来着实知晓打不过韦典一群人,便客气道:“皆是误会,我们这就离开,打扰姑娘了。”
“鲁兄……”况达有些怒其不争。
“至于这况秀才——打出去便是。”
倒不必韦典出力,旁边瞧热闹的几个姑娘拿过棍棒便打,况秀才打熬不住,狼狈地逃了。
***
夜里,姑娘们在院子里摆了几桌,也不分主仆贵贱,趁着月色正好,清风鸣蝉,花香馥郁,吃喝玩闹,十分惬意。
厨娘送上新酿的酒,邀大家同饮,顾诗年尝了尝,淡得没味儿,只当饮子喝,如今天热,美娘想以此消消渴,同样被顾诗年阻了。
“诗年姐姐——”美娘拉她衣袖,撒娇。
“你身体如何能沾酒,自觉点儿。”
韦典等一众护卫,原本还计较男女之别,可在书院这些时日倒也明白这几位姑娘坦荡大方的行事作风,遂也安心吃喝,只不去与姑娘们同桌。
“韦镖头,这酒淡了些,是姑娘们喝的,我特意给你们准备了好酒。”
说着,厨娘又抱了两坛烈酒过来。
“不了,还得守夜,醉酒误事。”韦典心里分寸极强。
厨娘不好勉强,讪讪走了。
美娘到底连一口都没喝上,顾诗年管她上瘾了,她苦夏,也没多少胃口,捡了几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只顾看她们吃喝游戏了。
“这酒味儿淡,却有些醉人。”唐阮晃着身子支撑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眼皮有千斤重。
美娘正准备笑她,却见韦典等护卫皆同唐阮一般摇摇晃晃。
这酒,不至于吧……
“姑娘,这酒,有问题!”韦典也奇怪,到底经验丰富,觉察出不对劲。
“快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只见一群黑衣蒙面的贼子翻了进来,韦典等人有心要挡,却手脚无力。
“这药果然好使。”领头的男人见美娘还好好的,调笑道:“哟呵,还有个没中招的,如此佳人,也好,醒着才有乐子。”
“大胆贼人,你可知我是谁?我父乃是柴桑县令……”
“唐大姑娘,别着急,轮得到你。”黑衣人桀桀笑道。
他奸、□□子无数,倒还没试过高门贵女,此番,倒真让他遇上了。
此人正是从死牢里换出来的罗毅,他如今已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是个逃亡的命,倒不如做得更大些。
“大人,我已按吩咐行事,还请大人将我女儿还于我。”厨娘上前央求。
“你做得很好。”话音刚落,罗毅便挥刀砍下了她的头颅,“去地底下同你的女儿作伴吧。”
厨娘的头颅滚到姑娘们身边,吓得她们尖叫连连。
“怎么,你们不怕?”
罗毅拖着还在滴血的刀,看向美娘等人,奇了,这几个竟没有恐惧的模样。
“怕什么?”顾诗年无力地撑着脑袋,哂笑,“想你既知我等身份,难道不知高门贵女身边往往有暗卫护佑?”
“顾淮!”
话音刚落,一个劲装的男人从天而降,他浑身气质冰冷,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肃杀之气。
“果然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片刻不离。”秦方好软得往桌上一趴,“既如此,我先睡了,实在撑不住。”
“我也撑不住了,美娘,交给你了。”顾诗年说完,也一头栽到了桌上。
今晚月亮很圆,清辉洒满小院。
唐阮也很晕,月色下的美娘,美得如仙子,她穿着高腰襦裙,外罩了一件米黄的对襟褙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慢慢站起身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她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都是冷意,竟有一种不可攀折的高贵。
她不怕吗?
美娘冷清的声音响起,“顾淮,留一个活口,其余的,杀!”
唐阮打了个寒颤,她定是被药得迷糊了,美娘那般良善心软之人,怎会说出如此狠厉之言。
赵韵心里一惊:杜姑娘真的只是县丞之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