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来第一百零一天
月色稀薄,在黑暗的笼罩下,两人共乘一骑,男人的手温热有力,环着她,操控马匹的方向。
“你是谁?”
耳边风声呼啸,却仍未等来男人的回答,他沉默着,如同这静谧的夜。
美娘耐心告罄,不论是谁,都不能坏了她的事。
她指尖的银针毫不留情地朝身后的男人袭去,不过刹那,男人仿佛十足了解她,准确无误地截住她的手,终于开了口,“公主,是我。”
美娘身子一僵,“无……影?”
他没死?
他应当知道是她下令要他死,那么,现在,他出于何种目的带走她?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美娘突然有一瞬的心慌,所以那日在雪山下,她没有看错,是无影救走了綦毋康,为何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从来看不懂李淮舟赐给她的这个暗卫,就像她始终不明白沈太妃遇险那日,她混乱中推了阿芙出去,却被无影阻拦,他望向她的那一记失望的眼神。
太熟悉了,她几乎要乱了分寸。
“你……”
“他们在那儿!”追兵已至,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旷野,“别让他们跑了!”
身后的男人闷哼一声,伏倒在她身上。
“别放箭!伤了大齐公主,怎么向大汗交待!”
“这个女人搅得王庭上下不宁,趁机杀了算了!”
美娘心头一凛,知道无影应当是中箭了,方才还想让他放下她自己逃,如今看来,没有阿史思摩在,她也活不了。
“不想死就抱紧我!”美娘咬牙,双手代替无影,接过了缰绳。
多管闲事,将她置于这般境地,她应该一脚将他踢下去,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即便是良驹,也无法在承担两个人的重量下逃脱追兵。
“公主,往左拐,一直沿河走,前方十里,有人接应,会护送你回大齐。”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往后,再也不要来北地……别害人,尊神说,因果报应,善恶有报,善报今生,恶报来世,公主……”
美娘大脑一片空白,心剧烈地跳动着,只有一个人会用尊神劝诫她不要作恶,然而,她既不信佛,更不会信北地的尊神,他不让她作恶,她偏偏拉着他下地狱。
可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在他双手松开的瞬间,美娘迅速地死死地拉住,她几乎崩溃,“你要做什么!要去送死换我一条生路吗?你坏了我的大事你知不知道!”
松了缰绳,马儿没有方向地狂奔,差点将两人颠了下来,美娘不得已,重新执起缰绳,颤抖着威胁,“你要敢松手,我便同你一起,阿史思摩的部下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正好,咱们死一块儿!”
“公主……”
“闭嘴!”她算计了一切,却怎么也算不到他还活着,且一直陪在她身边。
来不及了,十里,根本无法甩掉追兵赶过去。
美娘残存的理智,让她做出了决定,她勒紧了缰绳,扶着男人下了马,手里的银针狠狠地刺入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撒蹄狂奔。
“扑通。”美娘拽着男人跳进河里。
“在前面,追!”
初春的河水刚解冻,蚀骨的冷浸透骨缝,方才还有几分神智的男人彻底晕了过去。
杂乱的马蹄声越去越远,美娘不敢大意,又在水里呆了半晌,才拖着男人爬上了岸。
她哆嗦着,将手指触近男人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朦胧的夜只能勉强看清男人的轮廓,她触到箭矢,中了三箭,其中一箭穿胸而过。
她不敢乱拔,吃力地将他搀扶起来,慢慢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破晓,眼前的路也清晰起来,她扶着男人进入林子里,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
男人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看不清他的状态,她颤抖着将面巾一点点揭掉。
她的眼泪便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那是被狼群撕咬过的一张脸,再辨不出本来面目,只剩那一双眉眼,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她痛哭出声,小心翼翼扒开他的衣裳,只堪堪到胸口,她却像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没有一块好肉,所以,他的尊神并没有庇佑他,即使捡回来一条命。
“綦毋泰……綦毋泰……”她将他害成这个样子,他綦毋一族更是因她覆灭,他做她暗卫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想过要她偿命?
在她下令诛杀他的时候,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单枪匹马来王庭,只为救她?
“李姝,你该死!”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公主……”他的唇色已发白,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微微蠕动的嘴唇惦念着心上人。
美娘摇摇头,“我不值得,綦毋泰,我不值得。”
她着急地找遍全身,没有药,只有毒,“怎么办,綦毋泰……”
或许是她灼热的眼泪烫醒了男人,他吃力地想将手抬起来,替她擦掉眼泪,“别哭……”
美娘将他的手握住,放在脸颊边摩挲,红着双眼,“綦毋泰……”
脸上没了束缚,綦毋泰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微笑着喘息道:“公主,劳烦你替我将面巾系上,会吓到你。”
“不丑,你哪里都不丑,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没有关系。”美娘擦了擦眼泪,尽量表现得镇定,“我先替你拔箭,你教我。”
綦毋泰摇摇头,“公主,我想同你说说话。”
“等你好起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是阿岭山,走出去便是荒原,没有马,咱们俩都走不掉,公主,你总是不听我的,昨晚,你不该弃马,你该弃的,是……”
苍白的唇被女人柔软的手捂住,“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綦毋泰,你该明白。”
蓦地,美娘神色紧张起来,“有人来了。”
她将身体放低了些,期待这些灌木能够遮蔽两人。
一定是沿路的血迹将人引了过来,她手里只剩几根银针,该如何,才能护住綦毋泰?久违的紧张,害怕,再次出现在她身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隔着灌木丛,几乎到了她面前。
“陛下!”
美娘虚脱得喘了一口大气,光洁的额头上,冷汗阵阵。
谢千秋跳了下来,目光扫到綦毋泰那张脸,愣了愣。
“谢千秋,救他,救他。”美娘抓着谢千秋,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谢千秋赶紧掏出护心脉的药丸喂给綦毋泰,再利落地替他拔了箭,撒上药粉,包扎,一气呵成。
“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谢千秋从未见过她这副担心害怕的模样,对身边的男人有了强烈的好奇心,然而,不敢多问。
她给美娘吃了一粒定心丸,“没事,没有射中要害,再修养几天,伤口愈合就好了。”
如此,美娘才彻底放下了心,问起谢千秋如何找过了过来?
“阿史思摩到处找你,这不在我们计划之内,臣担心陛下,便出来看看,恰巧发现了血迹,便一路寻了过来,陛下放心,所有踪迹,臣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
“做得好。”
美娘看了眼再度昏迷过去的綦毋泰,交待谢千秋,“咱们的计划不变,灭鞑靼是我多年的夙愿,你将他带去安全的地方好好安置。”
“陛下,他是……”
美娘郑重道:“谢千秋,你只需记住,他是我的命。”
谢千秋瞪大了眼。
***
阿史思摩找美娘找疯了,听说在追捕的过程中放了箭,顿时大怒,呕出一口血来。
哪里知道,午后,那个女人竟一人一马回来了。
见她好端端的,阿史思摩的心落回原处。
他大步过去,掐着她的脖子,气得脖颈的青筋突起,“你敢出尔反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众叛亲离!”
美娘艰难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没有骗你。”
“哦?这么好的机会你不逃,回来做什么?”
美娘对上他狂怒的眼,“除了你,所有人都要我死,我走不出北地。”
阿史思摩欣赏她的识时务,放松了力道,怕将她掐死,质问:“那么小鸟,告诉我是谁!谁带走了你!”
美娘抿紧了唇。
“是梅景琛是吗?说,他在哪儿?”他之前派人在王庭搜捕梅景琛,可一无所获,猜想他是离开鞑靼,回了大齐,原来,他竟没走,还差点抢走了他的新娘。
“他中了三箭……”
“说!”阿史思摩再度圈紧了她。
***
梅景琛没有想到阿史思摩的人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据点,并将他围困。
庆幸的是,他向来会做几手准备,有路可退,否则,他大概真的要窝囊地死在北地。
只不过,此番损失了他多数人马。
梅景琛从来不相信巧合,他只需要稍作打听,前后串联,便能将事情的经过推敲出来。
所以,她的心上人回来了,她便毫不犹豫地将他给推出去做替死鬼,以换取綦毋泰喘息修养之机。
丁一见着梅景琛平静的脸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位陛下,怎么敢?难道她真以为他家大人是个能忍气吞声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