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来第一百零五天
夜为何如此漫长?
那一记又一记毫不留情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让顾诗年泣不成声。
“齐王兄……妹妹错了……”
美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将头磕了下去。
“齐王兄……妹妹错了……”
原本光洁白皙的额头变得血肉模糊,血色布满整张脸,美娘神智越来越恍惚,她拼力咬破唇舌,不让自己晕过去。
这些不算什么,远远比不上她在北地的遭遇,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她得清醒着,她得保下李煦,她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可以和沈太妃周旋呢……
一定有,再想想,再想想……
“母妃……”惊惶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美娘眸子亮了亮,昭淳!
沈太妃现在的软肋只有昭淳!她要将昭淳骗过来,只要昭淳过来,她袖子里的银针立马便可以抵上昭淳的脖子。
她撑着转过身,呆滞片刻,大概是她磕头磕得太久,出现了幻觉,否则,她怎么会看到梅景琛出现在养心殿?而丁一手里的匕首正抵着昭淳的脖子呢?
“母妃,救我!”昭淳哭着喊。
“梅、景、琛!”沈太妃咬牙切齿,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出现?他和李姝已经闹翻了不是吗?
胥时,想必已经被梅景琛的人拿下了。
沈太妃有些不甘心,她还没有要了李姝的命。
她的目光在昭淳吓得发白的脸上略过,闭了闭眼。
梅景琛的视线从美娘狼狈的脸上一瞥而过,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地上某处。
丁一红了眼眶,他家公子……
梅景琛身子晃了晃,就算快马加鞭,仍然是晚了。
他疲惫道:“沈太妃一党,都杀了罢。”
沈太妃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瞳孔先看到她的昭淳被匕首割破了喉咙,那么多的血争先恐后的从她脖子里冒出来。
“不——”
下一瞬,心口剧痛,匕首扎穿她的心脏。
她甚至来不及开口同梅景琛谈条件。
“为什么……”她双手握在匕首上,一手的血,目中悲恸,“昭淳是无辜的……她从未害过人……我不过……不过想替我儿……报仇……报仇罢了……”
丁一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恨不得再多扎几刀,“那我家公子呢?他难道不无辜?他从小学医,救苦度厄,与人为善,他甚至还没成亲!”
梅景琛蹲下/身,温柔地拨开梅寻散乱的发丝,将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抱起来,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顶,像他小时候一样,他总是很乖,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与陪伴,却从来不闹腾,只要他拍拍他的脑袋,他便很知足。
他做官弄权一辈子,亏欠了梅寻许多。
他的眼眶湿润,若他能早些回来,若他没有去南边灭越国……
他以为他安排的人手足以庇护梅寻,可万万没想到李姝会将梅府老小投入地牢,他的人进不去,梅府上下只能任人宰割。
李姝……
他蓦地转身,对上那日思夜想的姑娘的眼。
美娘怔愣,那样浓烈的恨意。
梅景琛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杀了她算了,总归她没有心,十年,八年,她也不会爱上他。
因为她,梅府满门被斩,应该用她的血祭奠梅府所有冤魂。
她早就该死了,当初和亲鞑靼,她就该死了。
她为什么要回来?
撩拨他,引诱他,利用他,却不爱他。
她该死。
“大人,剩下的……”
丁一请示,如今整个燕京都在大人的掌控中,不如自立为帝,养心殿这些人,自然不用再留着,也算为梅府满门报仇了。
他头一个要杀了李姝那女人!
“梅大人,美娘没有想过要害你的家人。”顾诗年心提到嗓子眼,连忙道。
“是吗?”梅景琛仍死死盯着美娘,仿佛是在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陛下说呢?”
“大人!”丁一愤怒,那女人舌灿莲花,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她一张口,服个软,撒个娇,大人铁定心软。
丁一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持着匕首朝着怔愣的美娘而去。
离她的心口只有一寸,刀刃被徒手截住,很快,那骨节分明写出锦绣文章的手便被血色染红。
丁一怔怔地松了匕首,痛心道:“大人……”
梅景琛却不理他,固执地问失了魂一般地女人,“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害我梅府满门?”
美娘垂下眼睑。
“呵……”梅景琛越发用力地捏着刀刃,疼入骨髓,他一字一句道:“李姝,我不会放过你!”
***
转眼已是九月。
期间,梅景琛披甲上阵,先是灭了西边的夏国,豫章王瑟瑟发抖,原本将谢千秋两面夹击的叛军,不过两日,便被梅景琛杀戮殆尽,即便有归降之意,也未免一死。
梅景琛的雷霆手段震得大齐上下不敢再生反心。
美娘自那日再未见过梅景琛,他说不会放过她,却迟迟未把悬在头顶的刀劈下来。
他只是幽禁了她,让她空有帝王之尊。
他成了大齐真正的主人。
满朝文武不敢置喙半句。
就算他真的谋朝篡位又如何呢?他灭鞑靼,越国,夏国,平大齐内乱,知人善任,恩威并施,朝臣没有不服的,土地改制,惠及百姓,天下没有不拥戴的。
所有人都知道,李姝这个傀儡皇帝,迟早得退位让贤。
美娘坐在窗前,看着养在缸里的荷花由盛开到颓败,若不是赵韵偶尔告诉她日子的流逝,她甚至恍惚地不知今夕何夕。
“陛下,咱们今天试试这个方子。”赵韵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哄着她。
半天,美娘的眼珠子才转了转,眸子里无波无澜。
“不试了,味道总是很怪。”
赵韵眼泪憋了又憋,勉强笑道:“这副药不苦也不酸,陛下心疼心疼我,为了这药,我一晚上没睡,尽琢磨它了。”
美娘皱了皱眉,将药碗端过来,一饮而尽。
为了不浪费赵韵的苦心。
赵韵背过身擦眼泪,她怎么也想不到,陛下的旧疾会再犯,明明姜叙说了,可保她十年无虞,这才不到两年。
起初,陛下只是肚子绞痛,呕血,她也诊不出因由来,直到半个月之前,陛下气血亏空殆尽,她才察觉出苗头来。
如今的陛下,看起来只是比常人虚弱一些,脸色更苍白些,可实际上,五脏六腑已衰败到极致,比两年前更甚,她没有办法,她救不了,束手无策。
而姜叙,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也寻不到踪迹。
赵韵不知道缘由,美娘却能推敲一二,姜叙的十年,不过是骗她的鬼话,她被姜叙摆了一道。
当初在江州,姜叙约莫便知道了她的身份,所谓的救她,不过是用猛药让她回光返照罢了,一段时间之后,身体只会亏空得更厉害,到此刻,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姜叙这么做的原因,她也清楚,他曾爱过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受赵士贤牵连,不堪受辱而死,这个姑娘,便是赵韵的母亲。
姜叙不会救皇家人,倒要感激他这两年用烈药养着她,让她做成了许多事,而不是一副毒药害死她,总归,她原本的命数也只有这一年半载。
他只是没有救她罢了。
赵韵再也忍不住,跪在美娘面前,哭着求她:“陛下,让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来瞧瞧吧,或者发皇榜,广求良医,这世上,一定有比姜叙更厉害的大夫,梅大人,梅大人一定有办法,陛下……”
美娘弯腰,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去泪水,叹息,“没用的,赵韵,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别哭,别难过,谁都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罢了,乖,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坏了我的事,嗯?不用再试药了,会露了马脚。”
“陛下……”
“好姑娘,告诉我,梅景琛是不是回来了?你替我跑一趟,我和他的账该细细地算一算。”
赵韵摇摇头,虽然她不知道陛下的打算是什么,但她下意识感到恐慌。
***
梅府。
赵韵被拦在门外已有一个时辰,丁一不近人情,凡是和美娘沾边儿的人,一律不准进。
他巴不得大人将宫里那个女人忘得一干二净才好,这几个月大人是怎么过的,他瞧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政事上,常常不眠不休,以此麻痹自己。
她在宫里好吃好喝养着,想见大人?早干什么了?这么些日子,但凡她有心,也不会等到现在,不过就仗着大人心里舍不下她。
更何况,满门的深仇大恨,别想着三言两语就将这事儿揭过去!他丁一第一个不许!
赵韵没办法,跺跺脚,转去了秦府。
***
秦书砚求见梅景琛,丁一无不应允,见秦书砚手里提着个灯笼,有几分奇怪,还笑着打趣了两句。
“秦公子,请。”
“有劳。”秦书砚颔首。
秦书砚甫一踏进屋子便闻到一股呛人的酒味儿,摇摇头,他从未见过站在云端的梅景琛如此一面。
在他的印象中,梅景琛,永远是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他清冷内敛,克己复礼,从不会白日酗酒,举止失仪。
从前年少时,他唤梅景琛一声“三叔。”
如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板正地朝梅景琛拜了拜,才将手里的灯笼递过去,道明来意。
秦府的遭遇,让他对皇家有恨,可李姝在柴桑时,曾多次照拂三姑娘,他便走一趟,还了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