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的筵席
第六十三章
水丘辞那边有人认出了辛容，隔着半人高的栅栏，客气地问候：“辛都官也在这里，真是幸会。”
辛容礼貌地回应，神情不带波澜地看了水丘辞一眼。
陶源初踉跄走过来，得意地告诉水丘辞，辛容今夜过生辰。
水丘辞静静听陶源初啰嗦完，隔着栅栏向辛容祝贺：“水丘辞祝愿大人，如松茂矣，如鹤飞矣。”
这祝贺语简洁普通，远不如他向别人祝寿时的言辞。
可他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星辉之下，半醉不施粉黛之人，她面色微红。
清风徐来，鬓边丝发轻抚粉面，他心意涌动。
平日的她，如傲霜盖苍茫，卓然不群。
今夜的她，似清辉映江南，芳华满溢。
“哎，这位公子是谁，我怎么没在京城见到过。”
屋内又走出来几人，走到水丘辞身旁。
辛容向水丘辞道了声谢，就闻到了一股冲人的香气。
她看向水丘辞身边的几人，只见他们面容白嫩，身穿耀眼缎衣。
京城的贵公子们，好用脂粉，喜欢熏香，酷爱蜀锦。
辛容倒也没少见打扮十分华丽好看的公子哥儿们。
不过带着醉意，正跨过栅栏越过来的那位，身上的熏香实在太重了。
辛容忍不住，头偏向一侧，打了个喷嚏。
再转过头时，只见那香公子又跨过了一道栅栏，张手就要去拥那位“乐公子”。
辛容蹭地一下起身，利落跳过栅栏，一把将那无礼的香公子，给扔过了栅栏。
“你干什么？”
干什么？辛容心中嗤笑，那乐姑娘是女扮男装，如陶源初无意拽她衣襟，或大掌柜热情拉扯，都是不知者无罪。
可这摔在地上的人，却张手就要抱人。
如此行为举止，远超正常礼仪之范围。
分明是——好男宠之人才干得出的事。
乐东城被好几人无礼对待，心中已经忍到极致。
看见刚才摔倒的人，和那位辛都官争执了起来，假意上前劝阻。
实则一用力，推向那位要抱他的人。
顺便将看他胸前的辛大人，给带下了观水台。
柳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失去平衡的两人。
将左手的公子扔到观水台上后，他环住辛容旋身站稳。
感受到辛容比较结实的后背，他迅速收回了双手。
自从十三岁之后，他就与两位师妹保持相处距离。
最近辛容办差任务重，就算晚归还不忘了练剑。
他见辛容清减了不少，原以为她没多大进步，没想到锻体效果不错。
辛容剑法招式纯熟，但是气力不足，剑花好看却力道不足。
如今，他倒是放心多了，过两天就与她比试一下。
水丘辞动作没有柳慕快，越过栅栏时，只见到柳慕的双手，好像在辛容后背上按了一按。
他扶起被扔在观水台上的世家公子，转身向辛容看去，却看到辛容也在看着自己。
辛容才不信那不会武功的公子，能将她推下去，只怕是那乐公子动得手脚。
看来那也是个“睚眦必报”，不肯吃亏的女子。
罢了，没有这样的性情，如何能在京城与豪族做生意。
她听见栅栏那边打扮甚美的几位公子议论纷纷，就觉得吵闹。
回过头时，看了看女扮男装的乐公子，只觉得她更沉着平静。
又顺道看了看近在眼前水丘辞，但见他下颌利落鼻梁如山，眉目有一丝凌厉，却被温润的神情淡化了。
与那些华丽公子一比，他倒是有一番儒将的气势，哪还有文弱书生的样子。
水丘辞不知辛容所想，见辛容目带欣赏打量着自己，转头看向前方，努力平复跳动加快的心口。
乐东城察觉辛容又看了自己一眼，神色阴骘一瞬，心中更是恨极：辛都官，就是那个骗了他手底下会任之家五千两银子的最大嫌疑人。
可惜没将他弄到河里去，刚才救他的那人身手极佳，很有可能就是蒙面和他的手下谈交易的人。
若骗银子的人真是辛容，再加上他刚才荤素不忌对自己有意图，那就是死上加死！
经过这一番闹腾，众人都各自回到临水亭里了。
水丘辞脑中闪过柳慕双手紧抱辛容的画面，想起了前段时间因醉梦抓住辛容手腕，而被她狠揍一拳的情景。
以辛容的武功，她确实手下留情了，但留得也不多。
右胸口的那个拳印，没抹药膏过了三天才开始淡化。
水丘辞想到那个青紫色的拳印，不自觉地摸了下胸口，他释然了。
辛容对柳慕神情自然，柳慕抱住辛容也是一时没稳住身形导致的。
可是，想到辛容看那位柔美公子的眼神，他又心慌了。
上一世，他杀伐决断，绝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
这一世，他最多也只是与人言辞温润，态度多持中立。
可他对于辛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分外敏锐。
辛容时不时看向那位柔美公子的眼神，好似不受控制，而且绝无一丝傲气，甚至有些赞叹。
她明明都不认识那位公子。
难道她就是喜欢看那样的容貌吗？
身边清流公子们正要集体前往不远处的客栈休息。
水丘辞回过神，也跟了上去。
七月在野，草木清和。
一只蟋蟀跳在脚边，水丘辞迈步避开。
再抬头时，看见了不远处人群里的熟悉身影。
他清醒多了。
辛容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她的自由。
他要做的，就是这两日快些将准备的生辰礼送给她。
免她挨热，免她被禁锢，免她不舒适，免她不自在。
想到这里，水丘辞心中有一丝丝犹豫。
送她一件夏凉轻薄软甲，她会接受吧。
陶源初舍得花钱，一行人每人一间卧房。
英落也是半醉，拉着辛容不撒手，辛容只好随她进屋，陪她说说话。
当然，程千芷来过来陪着，免得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辛容，柳慕讲的故事你懂吗？他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我们都长大了，以后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这世上哪有剑仙，柳慕他非要去找吗？”
“有没有我们不知道，信不信也是他的事。”
“可我舍不得他啊。”
“英落，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的。不如，我们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英落眼眶有些红，抽泣一下说道：“那你呢？也会离开我吗？”
辛容噗嗤一下笑了：“只怕是你先离开我吧？”
英落接过程千芷倒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黄大人，他不让我去看他了。”
辛容想拍拍英落的肩膀，但因程千芷在旁边，就忍住说道：“你前些日子应该也看到了，黄大人恪尽职守，就住在洛京廷简舍里。他所有的家当，就是几件旧衣物而已。”
英落捶了两下桌子说道：“所以，我准备以后养着他啊。师——”
辛容塞给英落一盏茶，打断道：“那也得人家愿意被你养着呀。好了乖，先睡觉吧。”
不能再聊下去了，否则英落将“师姐”喊出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千芷，你也早些休息吧。你的隔壁是柳慕和石青，有事喊他们。”
“大人，不如先让千芷服侍您——”
“本官将你和英落一视同仁，你切不可再提此事。”
程千芷也红了眼眶：“英落姑娘是大人的师妹，奴婢怎能相比。”
辛容现在只想睡觉，她谁也不想哄了。
于是敷衍道：“要么留下跟英落识字，要么送你回烧何羌部落。”
程千芷忍住眼泪说道：“奴婢已经会写三千多字了。大人答应过，若是奴婢想学七弦琴，可以找您教。”
辛容回过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程千芷终于掉下了眼泪：“四月柳大侠过生辰时。”
“哦，这样。那——那你再多认识三千字，不然看不懂乐理书籍。”
程千芷哭着笑了：“多谢大人，奴婢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做到此事。”
“赶紧去休息吧。”
辛容关上英落的房门，看着程千芷走进自己卧房，才转身向楼上走去。
楼梯口，她看见柳慕站在那里。
“你站在这里干嘛？”
“找你聊聊。”
辛容直摇头，为什么都要找她聊，她要睡觉！
“明天再说吧。”
“明日，我要和你对战。”
“好，一言为定。”辛容知道，只要这一次让柳慕看见自己的进步，他就会放下她和英落，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求。
柳慕看着楼梯上辛容的背影，面露欣慰。
女子能练这么结实，那可是很不容易的。
两个师妹都长大了，他自然不能看她们一辈子。
更何况，辛容明显不想再被他看着了。
辛容上了客栈三楼，竟看见那名乐公子在走廊的窗边。
“辛大人，观水台上的相护，在下感激不尽。”
辛容无语了，就不能明天再谢吗？
不过，商人怎能轻易得罪权贵，乐公子又是女扮男装，就多说两句吧。
“不敢当，我当时只是有些醉了，行为有些不受控。”
“在下乐东城，来京城经商不久。大人有任何要求，在下的商队都会全力以赴。”
辛容心动了，为了查找开出那张问题药方的郎中，她记录了不少名医、商人的名字，甚至还在打听皇宫里的太医令。
像乐东城这样走南闯北之人，自然不能放过。
“不知乐公子要在京城待多久？”
乐东城没放过辛容唇角的笑意，心道：不用待多久，反正你活不了多久。
他身边带来的手下，已经认出了柳慕的声音。
辛都官，果然就是坑他五千两银子的贼人。
乐东城认为辛容收住笑意，只是在收敛对他的觊觎，欲擒故纵罢了。
他顺势而为：“自然要等到，大人来找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