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我还活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败的草屋内，乐东城给辛容点了昏睡穴，却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依旧痛醒了。
他只知道，中此毒者，忍不住剧痛会自决。
如今，他才知道，中毒者不是一刀自决。
而是哪里痛就想切断哪里的脉络与经元。
等到全身的脉络与经元都切断了，就再也不会痛了。
那时，人也死了。
乐东城的右手臂已经伤了筋骨，只能用左手强抢辛容手里的短刀。
可是，一个失了理智不要命地下死手，一个右手已废不忍下手。
胜负，很是明显。
刀还未夺下，乐东城身上又被刺伤五刀。
他左手紧握着辛容的右手腕，被逼到了墙角。
刀尖就在眼前，一寸寸地靠近了心口。
“阿容，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放开手的一刹那，乐东城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到肩头被砸了一下。
“阿容——阿容——”
乐东城又哭又笑，抱着鬓发湿透已经虚脱昏迷的人，一瞬也不敢耽搁地走了。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武威郡寻访过一位隐士名医。
或许，那人有办法解毒呢。
若是没有，那他就带着阿容去西域莎车国。
这个毒药，就是以前在那里得到的。
找到制毒的人，或许就得到解药了。
乐东城从辛容手上死里逃生，带着人进了一家客栈。
正值隆冬，疼痛难忍三个时辰，里衣一定早湿透了。
手放在床上之人的腰封上，他还是收回了手，让店家找了位姑娘帮忙。
以防辛容突然醒了，他隔着屏风听着动静。
没一会，他关上门，坐在床边拂着昏迷之人的碎发。
不，他不能死，他死了，她也会自决的。
她本来活得好好的，自从遇见了他……
“阿容，我不报仇了。萧冰也好，水丘辞也好，你都忘记，好不好？”
乐东城随便吃了些东西，靠在床边握着辛容的手。
闭上了眼睛，他开始回想辛容毒发的进度与状态。
一开始，是浑身颤抖全身无力。
再然后，是青筋暴起神志不清。
到最后，是狂躁暴戾杀人自决。
不行，辛容毒发时，武功高强又失了神志。
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有可能拦得住她。
“阿容，对不起——我暂时，没有别的办法。毒发时间或许不是固定的，若用初炼精索捆着你，你会更难受的。”
乐东城解开了昏迷之人的腰封，将她的外衣脱去，手放在里衣的襟带上。
闭上了眼睛，他把辛容的里衣也脱去后，又将人翻了个身。
光洁的后背，清晰的肌理。
明显的腰窝，收窄的纤腰。
修长莹白的脖颈上，只有心衣的两根系带，自是什么也遮不住。
可乐东城神情没有丝毫旖旎之色，眼底还透着绝望之意。
用银针封住了后背经络中的七个穴位后，他又闭着眼睛给辛容穿上了里衣。
终于系上了外衣的腰封，他颤着左手，轻轻地拂着安静的小脸。
他能想象到辛容醒来会说什么话。
“乐东城，你这么做，跟废了我的武功有什么区别！”
“你为什么这么做！”
辛容无力地睁开了眼睛，发觉浑身使不出一点气力。
只听见坐在床边的人说了一句：“我封了你的经脉。”
她挣扎着起身，一把攥住了乐东城的右手臂，难以置信地问道。
看到乐东城面容痛苦一瞬，她猛然想起他的右手臂被袖箭贯穿，钉在了她的惊鳞甲上。
慌忙掀开乐东城的衣袖，入目得是胡乱包扎过的伤口。
“你这伤——找郎中看过没有？”
“看过了，你放心。”
“可伤到筋骨了？”
“没事的，我还有左手。”
“什么？那你是无法再用右手练武了吗？”
“阿容放心，我一定尽快用左手练弯月□□。”
辛容眼中含泪震惊地说道：“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这岂不是废了你十多年的功力。”
“不会，本公子这么厉害，用左手很快就能练成。”乐东城骄傲地说道。
“你——那你为何要封了我的经脉？这样，我们两个都太弱了！”
“阿容毒发的时候，喜欢找身边的人切磋。可我现在，无力应对。”
“切磋？不会是要杀你吧？”
“当然不是。就我现在这样，你若想杀我，我昨晚就已经死了。你只是——疼得难以忍受，随意发泄一下而已。”
辛容垂泪低下头，她不记得昨晚的具体情形。
只记得确实拿出了短刀，想了结一切的痛苦。
“那——我的卫兵和你的暗卫呢？是不是都——”
“阿容不哭，他们应该能活下来一些的。”
“应该能活下来一些？” 辛容无声地掉着眼泪，重复道。
“我身边还有三名暗卫跟着。”乐东城抬起左手，想抹掉一滴滴的眼泪，却被面前的人避开了。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不如你先回京城，找太医——”
“不行，太医不行。你中的毒，要尽快找更厉害的圣手郎中医治。” 乐东城轻叹一声，放下了手说道。
“郎中查过我中的毒？这是什么毒？”
“不——不知道。我带你去武威郡，那里有一位隐士名医。我养伤的药方，就是他修改过的。”
“真的？那你快些带着三名暗卫赶过去，说不定他能医好你的右手臂。我要去找——找我师兄。”
阿容，你最想找水丘辞吧。
乐东城安抚地说道：“我已经让两名暗卫去打听消息了。你先起来梳洗吃点东西，好不好？”
辛容起身接过乐东城递过来的茶水，就见他出去了。
过了一会，有位姑娘敲门，送来了饭菜。
“姑娘，快趁热吃吧。我还从没见过，不穿心衣却穿甲衣的姑娘呢。”
辛容愣了一下说道：“多谢姑娘昨夜为我换衣。”
这是乐东城怕她发现自己换了女装多想，特地让那姑娘说出来的吧。
没多久，乐东城在门外走廊关切地问道：“姑娘，她吃了多少？”
“我出来时，她吃了半只烤鹅腿，一个馒头，喝了半碗粥。”
“这么少？”乐东城轻轻皱眉说道。
“公子啊，那姑娘还在吃呢。就她这饭量，赶上别家两个姑娘了。”
“还在吃啊，那就好。有劳姑娘了。”
“公子和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都有伤？”
“我们成亲当日遇到了山匪，打算去远方避一避。”
“哦，这样。难怪姑娘穿着护身甲衣，还换了男装。那超凡脱俗的长相，还是避一避得好。”
“确实如此。”
“既已成亲，公子昨夜怎么不亲自给姑娘换衣服呢？”
“这——毕竟还没行周公之礼。”乐东城认真地说道。
“倒也是啊。”
那客栈的姑娘说完走到楼梯口回看了一眼。
明明只着蓝灰色粗布麻衣，可往那一站，就那么好看。
与屋里穿着烟蓝色麻衣的姑娘，真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过了好一会，乐东城敲了敲门，听到回应才进了门。
“阿容，昨夜我给你施针时，你是穿着心衣的。”他坐下说道。
“嗯。”辛容咽下最后一口饭，点点头。
“你真把自己当男子了，平日连件心衣都懒得穿啊。”乐东城温柔地看着眼前之人说道。
“难道你穿了？我都——多穿了一件甲衣，少穿件心衣怎么了？”辛容梗着脖子说道。
乐东城忍住笑意，想了想说道：“查探消息的暗卫回来了。”
“柳慕他们——”
“柳慕和水丘辞都活着。”
“乐东城，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陪你去医治手臂，但我不能留下这个残局不管。”
乐东城沉默一会，说道：“阿容，你要给这一战死去的人报仇雪恨，是不是应该先解毒。你——可记得毒发时——”
辛容听乐东城不忍再说下去，平静地说道：“若是解不了呢？我岂不是连最后为他们报仇的时间都没了。趁我还活着——”
“阿容，你——”
“这里也有不少郎中的，我不一定非要跟你去武威郡找圣手医者。”
“可是——阿容——”
“我意已决。乐东城，你快些去吧，一路上可以留下暗号。我回去之后，会派人带着银钱去寻你。”
“不可能！跟我走，我可以让暗卫将你的消息和命令传给他们。”
“什么不可能？你什么意思！”
“我不让你走，你现在怎么可能走得了。阿容，万一你下次毒发就没命了呢。你听话，先跟我去解毒，我求你还不行吗？”乐东城痛心地说着，上前两步强硬地将人抱在了怀里。
“放开——乐东城，你封我经脉就是为了制住我？”
“绝对不是！我只是怕你伤着自己。”
“那你先放开。”
“好。阿容，别逼我对你用初炼精索。”
辛容想起在右扶风时，被乐东城用初炼精索捆住，还被他喂了身困体乏的药。
差一点，就被他带到域外去了……
她回神说道：“陪你去医治手臂也是我的责任，而我不想受折磨更不想死。我跟你走，你要让暗卫尽快将我的消息传给柳慕，并且问清他们昨夜一战的详细情形。”
乐东城喜形于色，一口答应道：“没问题。”
他让人备好了马车，带着辛容一路往河西赶。
路上，他抹掉了辛容留下的所有暗号和线索。
先虚与委蛇，再留下暗号，说不定还会找机会离开。
阿容，你这么狡诈，我真得很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