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等时机
第一百八十九章
高会苒心有戚戚焉，对辛大人刚才的话深有感触。
可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刚才又没控制住脾气。
飞扬跋扈的辛大人一现身，众人就识趣地退散了。
高会苒见辛容欲转身走，追上一步说道：“多谢辛大人为小女子一言。”
“说句实话而已。”辛容语气略带威严，不欲与高会苒太过接近。
毕竟高会苒见过她蒙面女装的样子。
高会苒非要答谢辛容仗义执言，拉着友人就跟到了隔着屏风的雅桌上。
辛容见高会苒也不似旁人一般，见到司隶校尉就害怕的样子。
只好请她就坐，示意陶源初多点几个菜，随意说道：“我与朋友小聚，两位姑娘请随意，都不必拘谨。”
高会苒连敬辛容三杯，直言她最近经常到这饭庄，想看看有没有谁家愿意找女师。
“女师？”辛容抬眼说道。
“对呀。我想学有所用，也想自己赚钱。辛大人，你女儿需要女师吗？”
辛容眉心一跳，说道：“欣儿还不到三个月。不过，高姑娘在这饭庄与人争辩一番，想做女师怕是有些难啊。女师者，乃是教以女德、女容、女言、女功之人。与少之又少传道受业解惑的女老师，是不一样的。”
高会苒也不叹气，还信誓旦旦地说道：“没事，我也可以做别得，总有机会的。辛大人你可知我为何非要与那碎嘴的书生争辩一番。”
辛容淡然说道：“《贼律》有令，妻悍而夫殴笞之，非以兵刃也，虽伤之，毋罪。（1）这世道，女子‘悍’就是罪。姑娘未婚，他无端给你安了凶悍的‘罪名’，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错——这条律令就应该废了，就没将女子当人看。”高会苒多喝了两杯，气愤地说道。
她在众多知书达理的高家女中就是个另类。
上次去见水丘辞后，她跪了三次祠堂。
第一次出来，她说：“爹，我想明白了。就算水丘辞不娶我，我也还是我。可我还是喜欢他。”
第二次出来，她说：“爹，你只告诉我女子要自强，可没告诉我如何自强。难道选个你认可的夫婿就是自强？”
第二次出来，她说：“爹，我做不好高家女。我只想做高会苒。”
辛容听见高会苒的话，心中一动。
不过，她们左右隔着屏风还有其他人，她暂且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多久，右边吃饭的那桌人走光了。
辛容向高会苒直言道：“高姑娘是高御史的女儿，能言善辩敢说敢当，不知不愿意做本官的编外女书佐，主管律令编修事宜，月俸三两银子。”
“什么？司隶校尉女书佐！我——可以吗？”
“可以。不过要不要去司隶校尉府上职，要看姑娘自己的意思。”
“那我做什么呢？这么多律令，我负责编修？”
“姑娘一个人，只负责有关女子相关律令。就像你刚才说要废掉那条律令一样，凡是律令中你觉得不合理不舒服的，都挑出来列明，能收集意见写明想法更好。”
高会苒不敢置信地看看辛容，又看看身边的友人，好半晌才说道：“我愿意！辛大人，我愿意。挑刺找茬嘛，我跟我爹一样的。”
辛容失笑说道：“书佐一职本就不在官名册上，高姑娘暂时先在司隶校尉府外办差。日后进府上职一事，本官自会安排，还要看姑娘意愿。”
高会苒斟酒，向辛容敬酒道：“多谢辛大人赏识。”
看见辛大人捏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又说道：“以后我要让水丘大人对我刮目相看。”
辛容轻咳一声，示意高会苒左边隔着屏风还有人呢！
水丘辞干脆走了出来，不然他不知以高会苒直爽高调的性情又会说些什么。
“原来是辛大人在此。”
辛容起身轻笑，说道：“水丘辞大人好兴致，就一个人在此吃饭吗？”
“初夏夜晴，自斟自饮，自娱自乐。”
高会苒瞪大了眼睛，说道：“水丘大人，原来是你。我——我以后也会像那个女游侠一样。”
她说完就发觉自己说岔了。
她可不是要像那个女游侠一样浪荡，而是要像她一样自立，能被水丘辞追着。
“辛大人，陶兄，高姑娘，本官意尽，先行一步，告辞。”
水丘辞侧身眨眼，示意辛容该走了。
辛容交待高会苒明日先去拿《婚事辞讼决》细看，才出了饭庄。
山中小屋内，水丘辞直接问道：“你真得要用高会苒？”
“总要找个敢批判敢争论的女子，任用女律令师也总会有个开始。”
“原来你不仅仅是要让她当书佐。”
“我看《婚事辞讼决》中那些案子，很多女子得不到公正，除了男男相护世道苛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女律令师帮助她们依法陈情。”
水丘辞缓声说道：“天地初开，本无世道。时移世易，发展至今。浮屠有言，众生平等。（2）若有机会，我想去法师入佛门的地方走一遭。”
“我也很想去看看，听师兄说西域有女王。再往西去，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水丘辞静静地看着辛容将糕点摆在桌子上，心中有些不安。
原本他以为阳王谋反案提前解决，河湟地区提前安定，西域长史府提前重置，这一世的司隶校尉，一定不会像他上一世那样被猜忌被弹劾被下狱。
可是，辛容执意要废除那一条律令，引起了满朝文武的参奏。
如今，没有人怀疑她是女子，因为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女子。
只是，还没有人敢先向陛下谏言，或许都在等时机……
看见辛容细细尝着糕点，水丘辞坐了过去，说道：“大人，在下被高姑娘惦记着呢。”
“高姑娘眼光不错，一眼就看中了本官的心上人。”
水丘辞轻叹一声：“大人，好歹紧张一下啊。”
辛容掰下一小块糕点，放入了水丘辞口中，笑道：“心是你自己的，我看不紧也困不住。”
水丘辞感受着口中的清甜，过了一会儿说道：“我查到太后那颗雪丹解毒丸的去处了。是太后向陛下要了去，给中毒的殷家人用了。”
辛容摇摇头，说道：“确实是殷家人，毕竟是太后所生。那颗雪丹解毒丸就在穆辰手上。”
“临王？太后为何要隐瞒陛下？”
辛容想了想，说道：“我查到三年前那封有反叛两个字的密信，是从齐山郡送过来得。但据当时负责追捕的武吏说，那两个抢夺密信的蒙面人，逃往江临郡了。”
水丘辞若有所思，沉声说道：“太后拿到雪丹解毒丸的时间，就是在上元夜十天后。”
辛容点点头，说道：“不知那时临王究竟干了什么，但太后一定是为了给临王保命，才偷偷将雪丹解毒丸给他了。”
水丘辞失望地说道：“可惜，解药还是被用掉了。”
辛容快速接道：“没有。乐东城从穆辰那里，拿到雪丹解毒丸给我了。”
“当真？那你可吃下解毒了？”
“没有。他大动干戈，从穆辰那里抢来得。”
“抢？死伤了不少人？临王如何了？”
“这段时间都没出府，也没什么动静。”
“那乐东城呢？”
“在我府上。”
“那你是打算一直留他在府上护着。”
“至少在我给他安排好更安全的地方之前。”
“好。”
水丘辞当夜回去，就令人着手寻找清幽隐蔽之地。
辛容还没到辛府门口，就被出来找人的石青拽着往回走。
“容哥，赶紧回去看看吧。”
辛容带着石青进了正院，刚进屋内就见乐东城呆呆地坐在床边。
“乐东城——石青，他怎么了？”
“容哥，乐大哥说屋内没有镜子——”
辛容了然，说道：“你先回屋休息吧。”
走到窗前，她在乐东城身后站了好一会，无措地目光从他鬓边几缕灰白的头发上略过，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你看见了。”
“阿容——我是不是很难看？”
“我不觉得。我让郝梦去找他师父赵太医问问了。”
“原来，你是看见我这个样子，才让我留下的。我不想让你可怜我，我想走。”
辛容连忙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等，说不定赵太医有办法呢？我还没找好更安全的地方，等府外没人盯着了，你再走。”
乐东城背对着辛容，看向窗外，长睫不知所措地轻颤着。
“好，我等着。你喝酒了？”
“嗯。石青说你已经用过药了，不若早些睡吧。”
乐东城缓缓转身，慢慢抬眼，轻轻说道：“阿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