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致的想法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用银针封住昏睡之人肩头的穴位后,乐东城狠心将箭矢拔了下来。
稍稍掀开衣领看了一眼,见到一根细带,他才开始解腰封卸甲衣。
小心地擦拭血迹,谨慎地上了药粉,轻柔地缠着丝布。
空山望晴,远处回荡着山涧飞瀑的清凉声。
野谷幽兰,不知时光,静待有心人之怜惜。
乐东城低头,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封,脱下外衣就侧身半躺在旁边。
看着绮丽的箭箭兰花,闻着沁心的阵阵清幽,轻抚着安静香泽的睡颜。
辛容缓缓睁开眼睛时,只看见朦胧的精致面容,就直接出拳了。
乐东城早有防备,不轻不重地握住那一拳,俯身轻笑说道:“阿容,这样伤口会疼,用另一只手打。”
“你——你敢偷袭我!”辛容抽回拳头,用一只手撑着起身说道。
刚坐起来,她就感觉身上的衣服滑落下去了。
低头一看,但见自己只穿着心衣。
慌忙拽起滑落的衣服披在身上,又发现那不是自己的衣服。
她气恼地抬眼,就看见乐东城只穿着里衣,跪坐在她眼前。
“乐东城,我衣服呢!”
乐东城垂下长睫,欣赏了一眼,说道:“阿容,你这件豌豆黄色的心衣,与我这件暗红色的蜀锦丝衣,真是绝配。”
看见辛容转头拔剑,他连忙起身后退说道:“你衣服上沾了太多别人的血迹,我已经清洗干净,就放在那边山石上晾着。你先等着,我拿过来。”
没多久,乐东城回来将洗净晾干的衣服递给辛容,又接过了自己那件暗红色的外衣。
看着辛容利落地穿着里衣和甲衣,他想了想说道:“阿容,我都帮你上药洗衣服了,就不装模作样转过身了。”
说着,他就如镜像一般,与辛容动作一致地穿上外衣,环过腰封扣上了青铜扣。
辛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抬眼就看见乐东城随手将垂在肩膀前的长发拂向了身后。
“那个人呢?”她冷声问道。
“人都死了,还能跑了不成,就在山涧那边。我给卫兵留了暗号,他们会在那里等着你的。”乐东城认真回道。
辛容不管乐东城为何站在那里不动,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顺手扔了几两碎银子。
“诊金药费给你。”
“阿容,你不打我了?”
乐东城接过银子,快步跑到前面,倒着走问道。
“你生气了?生气可以打我,十拳够吗?”
“乐东城,你真是——本官懒得跟你多说。”
乐东城还倒退着走,高高竖起的长发在背后晃来甩去。
“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我跟在你身后了。以后,我都挡在你前面。”
“你也知道背后偷袭自己人不对!你什么都明白,就是绝对不改。”
“我也没办法啊。你不能在卫兵面前上药,回驿站又太远。可你自己清醒着拔箭上药呢,会疼。所以,我点晕你,帮你上药,才是上策。”
乐东城说完,又侧着迈出一步,拦在辛容身前,抬手挥着折扇,轻点着自己心口,说道:“阿容,你说我们是‘自己人’。”
“我是你上官。乐东城,本官说话向来都是字面意思,你不要莫名其妙曲解。本官和曾经的御史中丞争论,也没跟你说话这么累。让开!”
乐东城和身边的人并列走着,心疼又欣喜。
心疼辛容一个姑娘,身上又多了一道箭伤。
欣喜辛容如此生气,竟然忍住没舍得打他。
辛容没心情和乐东城这个油盐不进的人多说。
她只想抓到派出刺客的幕后主使。
可惜,那个已经淹死的刺客首领身上,只有一封被水泡糊了字迹的信。
两个月半月的巡察结束后,她带着二十队卫兵回洛京。
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她就在师兄和师妹坠崖的地方,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好久。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柳慕、英落和金来,就像在世间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消息。
在不远处跟着队伍的乐东城,能感觉到悬崖边那道身影的孤寂。
他以为,是辛容想起来被他设计坠崖,欠了他救命之恩的伤怀。
他想着——
总有办法,让她放下过往不开心的事。
会有一天,让她消弭心底解不开的结。
山中小屋内,辛容看着不知自斟自饮了多久的人,抬手碰碰了棱角分明的脸,盯着那泛红的眼尾,说道:“水丘辞,这是我第二次见你喝醉呢?”
水丘辞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明亮的眼睛一转不转,定定地看着俯身过来的人,将若即若离的玉手,牢牢地按在自己侧脸上,说道:“容儿,我可是听暗卫说,你中了一箭。”
“早就好了啊。你这些暗卫是保护我呢,还是看着我呢。”
“不看着你,怎么保护你。容儿,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水丘辞攥着辛容的手腕,猛然站起身,将人抱在怀中,说道:“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辛容安抚地说道:“都说了,已经好了。”
水丘辞将人横抱起来,放在床边坐下,倾身说道:“我就要看——”
辛容也不管扯开自己衣襟的手,无奈地说道:“御史中丞醉了,像个无赖少年。那你看吧,这下我和你一样,都有箭伤了。”
水丘辞看着那明显长不平的伤痕,又听见辛容的话,心中一窒。
刺杀,弹劾,怨愤,猜忌——
就因为辛容代替了上一世的他成为司隶校尉,连中箭也不能少吗!
明明这一世的情势,早就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啊。
为什么还是一样都不能少——还有最后的死牢和鸩酒——
不,他绝不会让辛容的结局和他上一世一样得,绝不会。
轻轻按着那道箭痕,他任性地说道:“容儿,我真得不想再和你分开了。等找到了柳慕和英落,我们就辞官,好不好?”
“你从不劝我辞官得?为何今日说出此话?真得醉了啊。”
“我——怕。”
“怕什么?你有司隶校尉护着,我有御史中丞保着。”辛容信誓旦旦地说道。
随即又神色一凛,她没保护好师兄和师妹。
水丘辞轻叹一声拿出一个小瓷瓶,画着圈地将药膏涂抹在箭痕上,说道:“你在麻布袋里装了稻草人和石头,扔去填河筑堤。前段时间就被不少人弹劾了,我只能将那些奏折呈上去。”
“弹呗,陛下也就说了我几句。这才刚调拨第一笔银钱,就有这么多克扣专款的。以后更多的银钱调拨下去,那不得被贪墨没了。不吓唬吓唬怎么行!”
水丘辞在箭痕上细细地吹着,说道:“容儿,百姓也被吓到了。”
“啊?那我收敛些——”
“辛大人,你去司隶州巡察这段时间,有人秘密给了我一些你的把柄,让我弹劾你呢?”
“什么把柄?”
“在吴山郡当书佐杀了二十多人后逃逸。”
“那你弹劾吧。”
“我不但弹劾了,还变本加厉,就等着有人上钩。”
辛容点点头说道:“你是等着那人现身,找你一起对付我。”
水丘辞歉意地说道:“恐怕你要为当初的‘逃逸’付出一点代价了。”
辛容瞪了醉意甚重的人一眼,说道:“当初是谁,找人将我推到河里,又把我困在山里,不让我现身得。”
“都是在下的错,大人想怎么惩罚都行。”
“罚你多弹劾我,将那幕后之人引出来。此人竟然能翻出旧案找我麻烦,自然还有其他手段。”
两天后,辛容又被免职了。
表面上,她总待在府里不出来。
实际上,还盯着值百两的发行兑换,和各个郡守从事的汇报。
值百两发行金额已经达到四万两,相当于二十二亿五铢钱。
正在开通新河道的上游郡县中,也没有一人敢贪墨专用款。
唯独,柳慕、英落和金来三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只有三名暗卫在寻找踪迹时,发现了他们也会用的特殊暗号。
这个特殊暗号,当然是辛容设定的。
辛容欲哭无泪,只愿相信这个暗号一定柳慕和英落留下的。
这就说明,他们坠崖时,还是活着得。
她只能先告诉黄思进,英落因怀有身孕身体十分不适不便骑马坐车,要暂且在河西故居那边修养,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看着黄思进按捺住激动,道谢后继续回洛京廷办差去了,辛容心中宽慰又苦涩。
好在英落成婚后,也还是像以前一样我行我素行侠仗义,很多时候不在黄思进身边。
不然,这谎言很快就会被黄思进拆穿了。
三个月过去了,水丘辞还没等到那要对付辛容的人现身。
辛容,还是没等来柳慕三人的消息。
乐东城只知道柳慕寻仙问道去了,英落在河西故居修养。
他很开心,辛容至少暂时不会和水丘辞成亲了。
平日他倒是安安分分地计算着蜀锦的织造量,和值百两的发行金额。
偶尔会去辛府汇报,与辛容商量计划细节。
未央宫,议事殿中。
辛容恭敬地说道:“陛下,目前发行兑换的值百两,相当于三十三亿五铢钱。用来开新河道有余,用来筹备河湟边郡水军不足,百姓的徭役还没有全免,匈奴人还蠢蠢欲动。”
穆盛看完锦官署的奏报,又抬眼看向英姿飒爽的司隶校尉,脸上是难得的满意。
阿容说得话,总是能说到他心坎儿里。
才三十三亿五铢钱,这哪里够呢?
那些豪强诸侯手上,还有的是银钱呢。
辛容心中得意。
这次,她终于可以提,她与水丘辞、乐东城三人,一致想到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