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飞霜回到明心堂后，当即屏退下人，要水洗漱。
她整个人蜷缩在浴桶角落，青丝铺散在水面上，遮住全部旖旎，却掩不住她扑通乱跳的心。
那人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他知道我的身份，他会再来吗？
他敢再来吗？
他敢。
秦飞霜莫名确信，这世上似乎只有那人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这燕园，不能留了。
秦飞霜下定决心，起身就要张罗回府。
屏风外却传来织烟压低的语声，“姑娘，你的罩裙破了，可要修补？”
织烟只会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才会叫她姑娘。
想起那罩裙曾经落在那人手里，秦飞霜心底一阵恶心。
“烧了。”秦飞霜冷冷吩咐道。
织烟心里咯噔一下，却二话没说领命而去。
适才还很激动的秦飞霜却忽然冷静了下来，扪心自问：罩裙可烧，陆璃和叶柔儿呢？
不等她想明白，织烟又走进来，略有为难地道：“姑娘，外面来了位公公，说传圣上口谕，请皇亲国戚们晚上畅春园赴宴，还嘱咐您一定要去。”
“点名我必去吗？”秦飞霜不解问道。
“是呢！奴婢特特问了公公。”织烟也有些疑惑，姑娘并非世子妃，这种场合原不是必去的，甚至也从没去过。
“我知道了，你去谢过那公公。”秦飞霜淡淡道。
现下距离晚宴不久了，她得打扮起来。
等到秦飞霜装扮一新，乘车到了燕园，织烟却被拦下了。
也对，陆璃身上无官无职也没爵位，她确实没有带丫鬟进御园的资格。
秦飞霜松开织烟的手，狠狠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迈步入内。
一路无话。
领路的小太监脚步却走得飞快，似乎有甚急事。
秦飞霜在后面追得双脚打架，差点要放弃。
哪知几个拐弯后，前方竹林里传出人语声。
“表哥表哥，柔儿也想去，柔儿还没有吃过御膳呢！柔儿想见识一下。”
“表妹乖，今个儿是皇室家宴，不方便，改日表哥再带你去。”
“柔儿不是表哥的家人吗？莫非表哥嫌弃柔儿出身卑微……”说着，语声渐低，透着十足十的伤心委屈。
“我怎么会？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若是可以，我定只带你去。”陆璃看着叶柔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都要碎了，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含情脉脉地道。
“呜呜，表哥！”叶柔儿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眼泪都沾湿了他的衣襟。
两个人你侬我侬，谁都没注意到秦飞霜走到了面前。
“不然表妹顶了我去？”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陆璃本能收手，一把将叶柔儿推开。
叶柔儿连退几步，身子退到竹林边上，不敢置信地望了陆璃一眼，又慌忙低头，讷讷叫了声，“表嫂。”
陆璃这才发现来人是秦飞霜，脸上还没收起的惊慌顿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他冷叱道：“你走路没声音的吗？焉不知人吓人，吓死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秦飞霜冷声道。
亏心事，想起他们适才举动，两人不由都有些讪讪的。
陆璃更是不动声色迈步出了竹林。
“怎么，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如让表妹替了我去？”秦飞霜见陆璃想走，追问道。
叶柔儿慌忙摆手，“不是的表嫂，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那你是什么意思？”秦飞霜目视叶柔儿，等她一个回答。
叶柔儿却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眼尾都红了，怯怯抬头，望向陆璃。
陆璃的脸在秦飞霜再三追问下早黑透了，冷叱道：“你怎地这般咄咄逼人？柔儿不过想见识一下皇室家宴，又有何错处！”
“原来如此。表妹不早说。哦，因为表妹还不是皇室中人，故而不得去。既如此，”秦飞霜转看向陆璃，一字字道，“那不如你纳了表妹，亲上加亲，不就能参加家宴了嘛！”
秦飞霜眉梢轻挑，杏眸亮得惊人，抚掌赞叹道：“我真是想了个好主意！”
陆璃眸光一闪，却又紧跟着沉了脸怒道：“瞎说什么！表妹清白女儿家，如何能与人为妾？”
“表妹以为呢？”秦飞霜目光灼灼盯着叶柔儿。
叶柔儿下意识往陆璃身后躲去，怯生生道：“我我我……”
“你怎么能当面问表妹这种话？”陆璃像护崽的老母鸡将叶柔儿整个圈在身后，如翠竹般的身姿摇曳着挡在她面前。
秦飞霜忽然想起了另一人那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身形。
呸呸呸！
秦飞霜强令自己回神，无视陆璃冷淡的眼神，固执反问道：“不做妾？那做什么？正头娘子？”
她的话一出口，隔着三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噗地被捅破了。
叶柔儿抓着陆璃后腰衣裳的手都攥紧了。
陆璃也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只有秦飞霜执拗地等一个答案。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以至于都忘记了他们就堵在前往畅春园的必经之路上。
不是“故意”围观多时的贵妇人们，见他们再没动静，互视一眼，公推了一人出来。
“哎，你们刚说什么？什么妾啊正头娘子的，莫非咱们大情种陆二爷竟要纳妾？”却是楚王世子妃宋筠。
陆璃像是被人踩到了狐狸尾巴，几乎跳起来道：“世子妃说笑了，没有的事。我与飞霜新婚燕尔，感情深厚，我绝不会纳妾。”
宋筠似笑非笑看了眼闻言脸色煞白，大半个身子都躲在陆璃身后的叶柔儿一眼，拖长了语调道：“是吗？也对，陆二爷是什么人嘛，都娶了咱们秦大仙女了，旁的庸脂俗粉，哪里还能入得你眼？啧啧，真该让咱们世子也看看，他兄弟夫妻多么恩爱！”
陆璃感受着身后叶柔儿微微颤抖的身子，心里又痛又怜，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秦飞霜看着他目中一闪而过的疼惜，只觉得乏味，按了按宋筠的手。
宋筠眼珠一转，热络地挽住秦飞霜就往里走，“哎，你不知道，听说今日家宴菜肴都是现做的，滋味与众不同，你可得多吃点……”
秦飞霜头也不回离去。
陆璃摸摸鼻子，眼神不由自主往后方人群里瞟，想知道她们是否信了自己的话，同时悄悄摆手，示意承志送叶柔儿回庄子，自己则快步跟上。
剩下叶柔儿，突然被暴露在人前，甚至都没来得及跟陆璃说声再见。
叶柔儿缓缓起身，默默让到路边，微垂了头让其余贵妇过去，姿态无比柔顺。
然而她抬起的眼眸，却死死盯着秦飞霜和宋筠相携离去的背影，脸上全是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