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陛下请自重，妾为臣妇。”秦飞霜微阖双目，冷淡地说出这句谁也没想到的话。
还保持着上半身前倾姿势的赵不疑身形明显一僵。
就连心跳如雷、思绪纷乱近乎手足无措的秦子昂都愣了愣。
只有秦飞鸾欣喜若狂！来了来了，她就知道，依秦飞霜那死板虚伪的性子，只要她们在旁边，她就一定会端着清冷出尘的范儿，哪怕心里在滴血，也一定会义正言辞地拒绝！
“姐姐怎能这么说？事出紧急，陛下不过爱民如子，不忍姐姐受伤。姐姐竟如此绝情，岂非辜负陛下一片苦心，还置陛下于不义之地？”秦飞鸾红着眼眶道，全然一副替赵不疑打抱不平模样。
被提醒的秦子昂也眼巴巴望着秦飞霜，赶忙道：“是啊是啊，飞霜，你怎能这么说话？快请陛下恕罪。”
秦飞霜缓缓睁开眼，直视着赵不疑道：“谢陛下……之恩。”她停了停，隐下“知遇”二字，接道，“臣妇已无碍，陛下国事繁忙，实不值当为臣妇耽搁。臣妇请告退。”说着，就要起身。
赵不疑用折扇一拦，不辨喜怒地道：“是朕唐突了。”说罢，起身径直离去。
“哎—”宫外接驾何等荣幸？秦子昂想要挽留，话才出口又急忙吞了下去，捧着衣摆，弯腰躬身追了出去。
秦飞鸾也头也不回跟了出去，只是快到门口时，蓦地回头冲秦飞霜道：“我真没想到，姐姐当真好手段！嫁入了楚王府还嫌不够。莫非咱家也要出个娘娘了吗？如此，小妹先恭喜姐姐了！”
秦飞鸾知道依秦飞霜从前孤高的性子，定受不了她这话，哪怕和皇帝两情相悦，也绝不会答应进宫。
可如今秦飞霜失忆了，满脑子都是父亲教给她的妇徳妇道，却还敢作出勾搭帝王的丑事，实在叫她心慌！秦飞鸾忍不住又补充道：“就是不知，姐姐二嫁之身也能进宫吗？”
闻言，秦飞霜只是看着她，半点紧张慌乱或者羞愧难过都无，相反眸子里竟还全是对她的怜悯。
秦飞鸾的火气噌地一下又窜起老高！理智的那根弦摇摇欲坠，咬牙切齿地道：“你、你就那么自信，自信……”
“飞鸾你要做妾吗？”秦飞霜见她气得双眼通红，眼见要失控，这才慢慢道。
“你什么意思？我堂堂大学士嫡女，我凭什么做妾？我才不做妾！”秦飞鸾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道。
“你若入宫，不为后，皆是妾。”秦飞霜静静看着她道。
适才还一蹦三尺高的秦飞鸾登时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秦飞霜道：“那怎么一样！你你你，你竟敢瞧不起宫里的贵人娘娘们？你、你大胆！”
秦飞霜冷冷回望她，仿佛在看一个傻瓜，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秦飞鸾过了最初的震惊，再被秦飞霜眼神一激，终于冷静下来。
是了，帝后、帝后。后宫里只有皇后是国母，是妻子，其余哪怕皇贵妃，依然是妾。
是妾。
可是，不对！不对！这又怎么一样？
给皇帝做妾怎么能和给旁人做妾相提并论呢？哪怕是皇帝的妾室，哪怕只是个答应，那也是贵人！贵人就是高人一等，比旁人精贵！
她要是进了宫，要是做了贵人，哪怕秦飞霜是陆璃的正妻，见了她，不一样要磕头行礼吗？
是了是了，她骗我！她在骗我！她怕我跟她抢皇帝！
皇帝……
赵不疑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再度浮现在秦飞鸾眼前，她近乎痴迷地喃喃道：“陛下、陛下……”一把撩开门帘，夺门而出。
见人都走了，秦飞霜才睁开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屋顶。
她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怪不得卫嘉老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总是嫌她太委屈自己，还在她婚前几次三番劝她三思甚至在送亲那日还隐晦地跟她说，万一、万一不开心，一定要告诉他，不要藏在心里……
原来，除了陆璃是个骗子、不足以托付终身以外，还因为她压根不是父亲口中温柔娴静、素喜诗词、守礼规矩的性子。
卫嘉怕她认错了自己，因而嫁错了人。
看看她这三年过的日子，她果然嫁错了人啊！
错了，就改。
她要和离。
***
秦府大门外，秦子昂的腰几乎弯到了地上，引得门外路过闲人纷纷侧目。
赵不疑面上却一扫之前的冷凝，笑容和煦地扶起秦子昂，朗笑着道：“好好好，理不辨不明！秦卿虽一时陷入迷瘴，幸好有高徒相佐。如今事清理明，正风俗、明教化，为我大衍女子撑腰的重任就要落在秦卿身上啦！”说着，还亲切地拍了拍秦子昂的肩膀。
秦子昂却只觉赵不疑这一拍如有千斤重！一面难掩激动，一面却又忍不住揣测，赵不疑是不是话里有话？
和离和离，若飞霜和离后，岂非就能二嫁了？
这个念头才在他脑海升起，便如一道炸雷，惊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秦子昂腿软了软，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气席卷了他，一揖到地道：“臣定不负相托！”
将他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赵不疑嘴角仍旧上扬，眼眸里却无半分笑意，只扔下个“好”字便上了车。
等到马车启动，秦子昂突然冲着马车扬起的烟尘大声道：“吾皇圣明！恭送陛下！”
因为秦子昂举动实在太过谄媚而暗暗聚集看热闹的人群轰然炸开！
“什么？适才那、那位是陛、陛下？”
“天子竟然微服私访至此！”
“陛下称赞了秦大人！”
“陛下、陛下圣明！”
逐渐反应过来的人群哗啦啦全跪了下来，冲着赵不疑远去的马车疯狂叩头。
而素来老成持重的秦子昂更是已泪流满面，不停念叨着什么“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陛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唯一腔热血、满身傲骨尔！”
愈发惹得围观人群热血澎湃、群情激昂。
以至于不出半日，陛下白龙鱼服至秦府，与秦子昂畅谈国事，秘议要政的传闻已满京城尽人皆知。
甚至连那句“高徒向佐”的点评都被人添油加醋传到了身处燕园的陆璃耳中。
当晚，楚王就带着陆璃参加了几场宴会。
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赵不疑才进车厢，脸就彻底冷了下来，就着侍从端上的清水，狠狠将拍过秦子昂肩膀的洗了一遍又一遍，还嫌恶地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揩干净每一根手指。
“烧掉。”赵不疑淡声吩咐。
侍从立刻应声“是。”捧着手帕出去就烧了个干净。
赵不疑闭目等了片刻，外头果然传来轻敲车壁的声音。
“进来。”
赵不疑语声刚落，一道劲瘦的人影便闪进车厢。“回爷的话，您走后，秦二姑娘挑衅秦大姑娘，说话很不好听。”
赵不疑闻言，眉心一蹙，眸中杀意浓烈，“然后呢？”
“秦大姑娘倒没生气，只问她可愿做妾否？”瑶光道。
赵不疑眉头微挑，似乎没想到秦飞霜会这样说。
“秦二姑娘被这话气得直跳脚。”瑶光说着，语气难掩痛快。
赵不疑看他一眼。
瑶光赶忙收敛神情恭敬答道：“秦大姑娘不疾不徐地道她若入宫，不为后，皆是妾。”
哼，那秦飞鸾小小年纪，心思不正，嘴上说得好听，算盘珠子却打得他都听见了，还妄想攀龙附凤，也不看他们爷是何等样儿人物，她连给爷提鞋都不配！
瑶光是北斗七卫里年龄最小的，打小跟在赵不疑身边，难免总有些跳脱。此刻说罢话，还悄悄抬眼，偷看赵不疑的反应。
却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见，他们爷，笑了！
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更不是阴阳怪气地讽刺，而是发自内心的、无法抑制的雀跃欢喜！
他说了什么吗？
“若入宫，不为后，皆是妾”这句话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意思吗？
瑶光傻了。
不过，爷能开心，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