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界山的秘密
下午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下了山后,秦姚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东西跟着车一起,都被埋葬在这场意外里,秦姚现在手上只有一个没电的手机,和一张身份证。
她本打算在镇子上安顿好了才去找老头子的,现在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站在越醋厂的门口,秦姚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她抬头向上望,不大的工厂门口上,歪歪扭扭的立着几个大招牌——西南越醋。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更换招牌,本就风化的商标被雨洗的发黄,周边的铁锈水顺着泛黄的边框,一条条流下。
烟头落地,秦姚用脚使劲捻灭。
抬脚刚走到刷卡器旁边,保安亭的刚叔立马提着电棍走了出来,
“诶,站住。”他叫住秦姚,“你找谁。”
秦姚停下脚,面带微笑的看着男人:“刚叔,是我,秦姚。”
***
程老大和秦姚往办公室走。
三栋相对的小楼,中间那栋是厂里文员的办公楼。虽然小,但胜在干净整洁,明亮通风。
秦姚扶着不锈钢扶手,走过老式的廊道和狭窄的水泥楼梯,最后走到了三楼处的最里处。
墙壁左边立着一块儿牌子:厂长办公室。
而自从初中毕业去了省城后,秦姚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没钱。程老大好几次偷偷塞给她的银行卡都被她悄悄还了回来,他的钱,再多一分她都不想再浪费到自己身上。
程老大拿着钥匙在前面开锁,插入,扭动,
啪的一声,门被打开。
“请吧大小姐。”程老大站在门口,身体微躬,两手作邀请状。
秦姚笑笑,走了进去。
步入办公室,还是记忆里的那样;书柜,书桌,小沙发,东西一样不多一样不少,格局也没有变。
老头子走在最后,打开屋内的灯后,他轻轻的合上了办公室的门。
他一边搓手,一边拿着水杯去饮水机旁给秦姚接水:“哎呀,没想到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人能想着来看望自己啊。”
秦姚知道他在闹脾气,前段时间辞职交接太忙了她实在是没空打电话慰问老头。
她熟门熟路的坐到沙发上,接过程老大手中的水:“爷爷你说什么呢?谁敢不来看望你,跟我说,我去教训他。”
程老大果不其然咧开了大嘴:“就你会说话。”
秦姚喝了一口温水,问:“程月呢,前段时间暑假没回来玩儿吗?”
程老大坐回座位。放下手中的搪瓷茶杯,他无奈摆摆手,一脸别提了的表情:“谈恋爱了就忘了我这个爷爷咯,”
秦姚笑笑。
其实她去看过程月,就在她开车回来前。大学校园里,程月挽着一个男生。小伙子挺帅的,两人看起来也很般配。怕老头子想多,于是秦姚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说起来容易,程老大原本不是个操心太多的人,但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的看着她道:“那你呢?”
秦姚不说话了。
没想到秦姚会回来,也不相信她会回来。程老大一脸不确定的问她:“你平时这么忙,能打个视频电话就差不多了,这次还专门跑了回来?”
秦姚仍然没有开口,她双手抱着杯子,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杯口。
看着秦姚这样,程老大突然想起什么。他无奈的看着秦姚,语气疑惑道:“你知道那小子来这了?”
原来他知道。震惊的看了老人一眼后,秦姚缓缓点头:“嗯。”
程老大看她这样,嘴里也没有其它多余的话,
“你爸知道吗?”
听到这个称呼,秦姚手中一顿,然后将杯子重重的放到了茶几上:“这是我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陶瓷杯磕到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像是突然被她的反应吓到,老人一怔,缓了一会儿,他随后说道:“好了,我不提他。”
秦姚心下安定了一点,抬起头,她一脸严肃的看着对面的人:“其实爷爷,我这次来找你是有点事情想找你帮忙。”
.....
晚上跟程老大吃个饭的功夫,出租房就已经找好了。
下午淅淅沥沥又下了一场雨,现在地面还没干,秦姚挽着程老大,两人踩着小水洼,往厂区外面走。
程老大拍拍秦姚的手,问她:“准备呆多久?”
“工作都辞了。”
程老大眉头一皱,转过头盯着她,
“工作辞了还能再找,但是一呆在这里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秦姚出神的盯着前方的路:“再说吧,也不一定会一直呆在这。”
她为什么来,不肯定。她会不会走,不清楚。
程老大轻叹一口气,将她送到了厂区门口:“好了,自己回去吧,镇子里的路你比我熟。我这厂子里还有很多事,得先回去。”说完他又补充道,“你明晚上记得来吃饭。”
“好。”
告别程老大后,秦姚拿着手里的钥匙,没急着回去。
这镇子,她很熟悉,比任何人都熟悉。
她曾经赤脚踏过这个镇子的每一寸土地,从镇子头到镇子尾,从最繁华的明月广场到最肮脏崎岖的巷口。
有时候,秦姚觉得自己是不幸的,比如说爹不亲妈不爱的。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是被上天宠爱的,比如遇到程老大,再比如只是在火车上看他一眼就再次和他相逢,虽然方式不太理想。
秦姚脱下脚上的鞋,站在醋厂门口。
从醋厂这条街,往左,是通往中心的繁华;往右,是从山间泻下来的那条小河,小镇上的人们将它取名为伍界河。
因为有伍界山,所以有伍界河。但其实伍界山其实并不只是一座山,它是一段绵延不断的山群。
而位于地越镇的这座正好是山群中最偏远的那一座。
伍界山就像地越镇一样,被遗忘了、被忽略了,甚至连火车隧道都修不到这里来。
可即使是没人注意它,它仍然在这里。在山上供养村民,在山下流淌泉水;天气好它就跟着遮风挡雨,天气不好,它就卯足了劲儿的跟着哭泣。每当暴雨季节,穿城而过的河水比谁都着急。
伍界,五界,五戒。这是程老大告诉她的。
秦姚小时候老爱追着他问:“五戒是指哪五戒呢?”
“贪、嗔、痴、恶、欲。”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们要戒掉它们吗?”
“是啊。”
直到后来上了初中,秦姚才知道这是七宗罪里的内容,于是她又去问:“明明是七宗罪,为什么少了爱和恨。”
程老大这时神神秘秘的告诉她:“因为爱和恨是戒不掉的。”
这么多年,秦姚到访过许多旅游胜地,也踏入过很多世界闻名的寺庙。可每当她想找住持问问关于爱和恨的时候,他们总是三缄其口。
为什么?因为爱和恨是戒不掉的吗?
提着鞋,秦姚往左走去,那是片繁华地。她现在喜欢繁华地,独身久了,她也并不总是想要像一个可怜的野兽一样,一个人卑微地舔舐伤口。
沿着潮湿的地砖,她一脚一脚的往外走。
从这条路出去再过两个街口就是明月广场,那里商家最多最密集,道两旁都是各式吃喝玩乐的店铺,中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室内商业街。从商业街后门出去,再往左拐一个弯,那里是小镇的政治中心,所有的政府机关都在那一片。
秦姚脑子里想起程老大的话,
“来了有好些年了吧,大学生,听说是招商办公室的人。我们见过几面,不过他不认识我。”
大学生,秦姚嘴里嗤笑一声。
纠结了半天,最终她还是没有往那处去,太累了。今天遇到的事儿够多了,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银行卡什么的都得重新去挂失,
歇一歇吧,秦姚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对自己这么说。
程老大帮她租的房子就在离醋厂不远处的小区里,秦姚站在人群中,抖了抖打湿的外套,穿上鞋子,她慢慢走了过去。
走了一截,秦姚停在一个老小区门口——
狭窄小道,老旧的字牌,不过好在门口安保设施都是健全的,铁栏杆门,挡车杆一个不少。
秦姚在保安室登记后,拿着钥匙上了楼。
六楼,602。
打开门,想象中的灰尘并未扑来。两室一厅,房子不算大,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沙发,电视,桌椅,一切都是齐备的,甚至还外带一个小阳台,电视还是大彩电。
大概看了一圈,秦姚很满意,至少比她自己租的好很多。
观察了一会后,她没有停留,进了屋就直奔卧室而去。
卧室不小,双人床,大衣柜。秦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衣柜走去。推开衣柜,上层挂着好几件衣服,秦姚伸手扒拉,是新的;长袖短袖,标签都没取。下一层则是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放着牙刷牙膏洗脸巾,盆旁边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双拖鞋。看起来都是新的,应该是下午临时去买的。
看着准备的这么齐全的物品,秦姚心里五味杂陈。
在原地站着出神了一会儿,她拿出塑料盆,换好拖鞋,进了浴室。
***
等到秦姚收拾好自己,窝在沙发里的时候,她终于记起了自己外套里的手机,
刚刚才进门的时候她看见了茶几上有充电器。起身,她拿着早已没电的手机试探;刚好是同一个接头。
手机放在客厅充电,秦姚去刷个牙的功夫,手机已经自己开机了。
再等到秦姚端着热水走过来时,一看,手机里全是店铺房东给她发的消息,从早上到下午,
“小姚,你下午怎么没来?”
本来两人约好的交接时间就是今天,谁知道早上出了那事,秦姚把这事儿给忘了。
秦姚放下手中的水杯:“不好意思啊姐,今天白天出了点事,没来得及赶过去。”
消息发过去,一直没有回复。
看着久久未回的微信,秦姚心里有点打鼓,她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正当她觉得黄了的时候,那边回了消息:“没事,我把车票时间改到明早上了,你记得明早上七点来店里拿钥匙,千万不要睡过了。”
秦姚连忙答应:“好好,谢谢姐。”
这次回来她早就做好了长待的准备,所以当程老大问她要不要到他厂子里去上班的时候,她拒绝了。
能活一天是一天,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既然已经辞职了,还不如搞点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就比如当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