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美式加奶加糖
“拒绝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正刷着手机，对面双手捧着奶茶的好友冷不丁地开口。
灰蒙蒙的阴天，压抑厚重的云层，车水马龙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冰冷落地窗映照的平淡面容。
“没什么感觉。”
低头搅了搅冰美式，冰块与杯壁不停碰撞。
“赤苇同学，真可怜。”
好友嘴角微微弯起，说话又轻又淡，看起来既怜悯又冷漠。
“完全被绫海戏弄了呢。”
没忍住往冰美式里加了奶，又扔了糖，搅和搅和后你才抬头说道。
“莉绪，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所以，怕苦为什么要点美式？”
几乎是同时出声。
“抱歉～”
“你管我。”
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我行我素，狐朋狗友这个成语的诞生是有道理的。
—
旧年的最后一天，和莉绪约定好一起看日出。
这件事情很有难度。
你是夜猫子，与其早起看日出，还不如直接通宵到日出更现实一点。
果不其然，你既没有通宵到日出，也没能早起看日出，万幸得是有了一个高质量的充足睡眠，和莉绪艰难睁开眼迷蒙发来的爽约短信。
某种程度上，你们达成了一致。
于是，你们打算现实一些，规规矩矩去参加新年参拜。
神社里人来人往的，你却一眼看见了赤苇京治。
“我们先去抽签吧？参拜人好多。”
“怎么样，绫海……你在看什么？”
莉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四周看了看。
“哦呀，是赤苇同学……要打个招呼吗？”
“不。”
果断拒绝。
和赤苇交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但和刚被拒绝的赤苇继续交流，对你来说很困难。
莉绪伸出食指重重地点了一下你的额头。
“胆小鬼！”
“好冰……”
她又点了一下。
“笨刺猬！”
你飞快捂住额头。
“不准点了！”
莉绪老说你是笨刺猬。你怎么可能是刺猬，这种只有外表坚硬、内心不堪一击的生物？
你明明是全身上下通体钢铁的狠人。
只是偶尔会稍微融化一下，就像当初喜欢他一样。
可有些习惯却一时间难以改变，你总是不自觉地会往他的方向瞥去几眼，扫过去的速度越快，好像你就越不在意。
诶，他走过来了……？
你火速蹲下。
他为什么和木兔分开了？是要抽签吗？那不是应该一起来抽签吗？
“你在做什么？”
莉绪居高临下地看着你，一脸“她不理解”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活动活动筋骨。”
你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慢慢站起来，你真是个笨蛋，这种突发性的奇怪动作才会引人注目吧！
“哦。”
毫无感情的哦，莉绪果然没相信呢。
“我有点渴了，现在去买点饮料，你帮我抽一张签。”
莉绪语速飞快地说完，就和你挥挥手跑了。
站住！
别人代抽的签有什么用啊喂！
不是，记得带杯冰美式要加糖加奶啊喂！！
不对不对，是别留你一个人啊喂！！！
“白川同学，新年快乐。”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具，面对亲人有一张，面对朋友有一张，面对喜欢的人也一样。
你不自觉地微笑转身说道。
“新年快乐，赤苇同学。”
这曾经是你最喜欢的面具。
—
你和赤苇一起坐在长椅上。
新年的第一阵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凛冽，没有半分情面。
悄悄拉了拉围巾的高度，就听见身旁突然开始诚恳的道歉。
“抱歉。”
你不明所以，有些疑虑地转头看向赤苇。
“之前好像吓到白川同学了。”
赤苇并没有转头看你，低着头很愧疚的样子。
“诶？不是……额……没关系？”
当时赤苇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反而是你的反应很过激，一脸慌慌张张的，扯谎说莉绪有急事找你。
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一看就是借口。
明明是你应该道歉，给对方一个正式的答复。反而没有错的赤苇同学，现在却在向你道歉。
赤苇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就像那时一样。
—
午休的图书馆一直很安静，很适合翻点最新的文学杂志打发时间。
你正打算翻页的时候，一张纸条慢慢移动到你的眼前，上面端正地写着字。
「不好意思，同学。我很期待这本杂志，我们可以一起看吗？」
你有些诧异地扭头，身旁坐着一位眼熟的黑发俊秀少年，他见你转头后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难想象会是一个急性子。
应该是很喜欢这本杂志吧。
你想了想，拿起笔在纸条下方慢慢写着。
「你先拿去看吧，我可以看别的。」
你把纸条挪了回去。
几乎是一拿到手，他就很快地落笔。表情很是严肃，看起来有些着急的样子。
「抱歉，我没有表达清楚意思。我并没有勉强白川同学的意思，由衷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节奏阅读，不介意的话稍微给我留点边角页就行。如果实在为难的话，就当作没有这个提案吧。」
这一大串生怕你不高兴的话语，当真是体贴过分了。
“一起看吧。”
你开口轻声说道。
「谢谢。」
这时他紧张的神态才有了些许的放松。
你将杂志放在你们的中间，站起身轻手轻脚地重新摆放椅子的位置，身旁眼熟的少年也一样的动作。
过程很顺利，但你永远忘不了桌子对面的陌生同学一脸痛苦面具的表情。
和不熟悉的人一起看书是件麻烦事。
每个人的阅读习惯不一样，有些人喜欢从头开始看，有些人喜欢跳到结尾。而且阅读速度也很难协调，你不可能真的无所顾忌只按自己的速度阅读。
所以，每当看完一页后你时不时会瞥向身旁人，心底暗暗猜测他是否阅读完了。却没料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你俩的视线经常在空中交汇。
于是，共同阅读意外得顺利。
这期杂志的中插页照例写着它的的提问。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你会选择
A.倒退 B.前进 C.一键关机」
看到第三个选项时你没忍住会心一笑，无赖派文学的现世重生。
虽然对一键关机一了百了很心动，但，果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吧，那些未曾领略的风景，如果就在此刻停下，你一定会后悔吧。
所以是前进还是倒退呢？
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一时间想不起来，仔细想想又有好多觉得可以做得更好的事情，可这些事情未必现在的你就一定比当时的你处理得很好。
而且似乎根本不用纠结，现实主义者的你又怎么会相信这道题的存在呢。
这一辈子除了能选择一了百了以外，你的每一秒都在前进，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
如此，你的选择呼之欲出。
做完选择后一阵舒适，你突然记起身旁还有个大活人在跟你一起看杂志，而你在这页停留的时间太久了。
你有些心虚地转头。
他一定很不耐烦吧。
却没想到这一眼撞见了此生最难忘怀的光景。
氤氲中，坐在窗边的黑发少年一半落在阳光中，一半落在书架的阴翳里。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有些晒黑的皮肤。
他单手托着头，微微阖着眼，望向你的眼神安静而温柔。
他缓缓眨了下双眼，终于发现眼前的你似乎已经看完了。
黑发少年眉眼舒展，向你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你突然觉得这条独自奔跑的单行道上，好像不是只有拼命努力才能抓住光芒，回头停下来好像也不会被黑暗湮灭。
有时候，任性也能得到他人的偏爱。
—
“但是，我不后悔说那些话。”
就和他当初告诉你一样，那道问题他只会选择“前进”。
“喜欢白川同学，是我自己的事情。”
“白川同学不需要有负担。”
吐露完这些心声的赤苇京治终于如释重负，望着你的眼睛清澈而透亮，没有一丝阴霾。
好狡猾。
赤苇同学，太狡猾了。
你很清楚自己。
什么已经不喜欢赤苇同学都是假的，事实上分明是你在害怕，在自欺欺人。习惯了一个人的你觉得一直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受到伤害。
所以，你不会喜欢赤苇京治。
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你仍然是别人眼中令人喜爱的白川绫海。
和莉绪说的一样呢，你就是一只竖起坚硬外壳的刺猬。
无论是遇到棉花糖还是猫头鹰。
都是个胆小鬼。
你摇了摇头。
“抱歉，我做不到。”
赤苇静静地抿了抿唇，带着一身的宁静专注地看着你，温柔地笑。
“这么说，好像很自以为是。”
“但是，白川同学看起来一直很辛苦。”
“偶尔任性一点装作不知道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
「爸爸要加班，绫海一个人乖乖待在家里可以吗？」
「绫海真乖。」
「妈妈现在要做家务，绫海可以帮妈妈买点东西吗？」
「绫海真乖。」
「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绫海愿意和爸爸一起生活吗？」
「绫海真乖。」
那么乖，好像什么也无法阻止。
你无法告诉爸爸，一个人在空荡荡没有一丝声音的家里你有多害怕。
你也无法告诉妈妈，你害怕一个人和陌生人讲话。
你也无法说出口，你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生活，你只想待在原来的家。
你其实不乖，一点也不懂事。
你只是擅长伪装。
所以，你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一个人那么轻易地在你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那层壁垒却像被戳破的泡沫一样瞬间消散。
莫名地，你泛起了无尽委屈，眼泪抑制不住地无声流下。
“白川同学。”
“流泪的时候，没有任何一项规定说不能哭出声。”
你伸手抹去愈加汹涌的眼泪。
“赤苇同学……真的太狡猾了。”
明明只要装作看不见就可以了，却说什么可以任性一些的奇怪话语。
“……抱歉？”
“我不想听这个。”
“……？”
“赤苇！”
“绫海～”
远处慢慢走来的木兔前辈和莉绪站在台阶边大声招呼你们。
你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话。
赤苇错愕地扭头看向你。
—
“绫海，我给你抽了一张签。你猜猜看是什么？”
莉绪笑得很开心，看来八成是大吉吧。
但是，
“不是说去买饮料吗？”
你还记得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抛弃你独自面对赤苇的事情，她一定是故意的！
“这种小事就别管了哈哈。你知道吗？是大吉诶！”
莉绪喜滋滋地把签文打开，上面的“大吉”二字十分显眼。
“诶，不是小……”一旁的木兔前辈凑过来想说些什么。
“咳！”
“你的签文呢？”
“哎呀，不就那样吗？别问了别问了。”
—
你和莉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临近小学，很多小学生打打闹闹的，没有一秒停歇。
而你们很安静地慢慢走着，偶尔随意聊几句，就像现在一样。
“莉绪。”
“嗯？”
你轻飘飘开口说道。
“赤苇向我告白了，第二次。”
她愣了一瞬，十分感慨。
“……赤苇，狠人。”
“确实。”你附和点头，又随意开启下一个话题，“等会儿去买杯饮料吧，我想喝冰美式。”
莉绪也没问结果怎么样，反而更关注接下来的活动。
“可以啊，我要点奶茶。”
“不对呀，你明明怕苦为什么老点咖啡？”
是啊，为什么呢？
觉得无法接受的东西，就像冰美式一样。
听着就又苦又冰。
但是如果不亲自尝试，又怎么知道是否真的又苦又冰呢。即便尝试后还是觉得无法接受，那么你就有正当理由去坚决拒绝了。
第一口，好苦。
可是，冰冷清爽的口感似乎压抑了浓厚的苦涩，越到后面冰块慢慢融化，苦意也就越淡。
这时候再加奶加糖，简易版拿铁制作完成了。
这样的冰美式似乎有点无法抵抗。
所以，如果尝试后觉得尚可，那么你就会发现有千万种途径可以变得更美味，只是你愿不愿意的区别。
你推开门。
“欢迎光临，猫的报恩咖啡厅。”
清凌凌的风铃声摇曳着。
所以，
你好，冰美式加奶加糖。
—
如果我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我可以相信你吗？”
—
“Yes , my mad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