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
山路崎岖难行,车马行走了六日之后,只能步行。
陈王亲自带人进山,由侍卫,风水师,医者构成一个二十几人的小队。
楚司澜并非独行,她带了华物。
意外的是,华物的身量与玉涟极有些相似,同一张□□上脸之后,傅阳左倒是打消了之前的顾虑。
她只当自己之前是舟车劳顿看花了眼,她就说玉涟极怎么也不会在旁人面前伏低做小。
看来就是一对普通夫妻罢了。
傅阳左不再将楚还当做假想敌,心里痛快不少,只是她带来的秦猛却怎么看楚还都不顺眼。
“大小姐,区区瘴气我一人完全可以解决得了,为何要带上这两个碍眼。”
傅阳左是无所谓,“心急什么,多两个人当炮灰,出了山也不耽误你秦猛扬名立万。”
秦猛闭嘴,心底依然不服。
树林阴郁,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斑驳落下,二十几人不远不近地各自和同伴走着。
楚司澜不期对上前面秦猛投来的目光。不过只是一眼,他便立刻跟上傅阳左。
傅阳左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小队里的人都不会多嘴,便是真多嘴说了出去,她的替身现在也在西临卧病在床,谁也不会真相信傅大小姐会来这深山老林。
华物压低声音:“前面那伙人不简单,小心些。”
楚司澜点头,父亲和大师兄的本事要远远在她之上,大师兄能一眼看出秦猛不简单,说明秦猛的确有些东西。
“大师兄,如何看出来的?”
华物:“他身上没有任何药材的味道,这对一个医者来说不正常。”
华物的鼻子十分灵敏,他能嗅出不同医者身上的药味,从而大致判断此人擅长何种病症或哪类毒物。
但秦猛身上没有药味,说明他用的东西很霸道,能化掉他身旁的药材毒物。
听了华物的大致解释,楚司澜明眸闪动。
会不会,就是这个变态研究出了食人汤。
“夜里叫纸鸢偷来他的行李瞧瞧?”楚司澜问道。
华物朝着楚司澜勾唇一笑,“听师妹的。”
是夜,队伍就地安营扎寨,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楚司澜才用狐骨铃铛唤出了纸鸢。
名义上的夫妻两人窝在帐篷里等着,时间不长,纸鸢刁回来了一只兔子。
华物,楚司澜二人小心拿起工具检查。
与其说是一只兔子,倒不如说一片兔子,只因为这兔子的内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
华物:“好厉害的毒物。”
楚司澜蹙眉,将兔子翻来覆去看了许多边。
“他是在研究如何加强这毒的效力。”
前世她见识过食人汤的威力,救助不及时的人会被化成一滩水。
用量恰好合适的,会化出一张完整的薄如蝉翼的人皮。
如今看这兔子皮被腐蚀的程度还不强,而且出现了兔子试药,说明秦猛还在试图加强药效。
楚司澜支起身子。
兜兜转转,在这深山老林里,陈王,傅阳左,和制作毒药的人都聚在一起。
天知道她多想明日动些手脚,除去他们三人为前世的药王谷众人报仇!
可是毒药药方还不知道。
这个最具威胁性的东西一日没有解决,一日都是她头上的一把悬剑。
楚司澜沉吟片刻道:“这次进山所带药材都一同交给陈王的人保管。他调制时也必然去那里拿药。”
华物恍然道:“如果是我们管,便能推出他的方子?”
楚司澜想,如何才能将所有的药材都握在自己手中呢?
翌日清晨饭后,一行人继续赶路,楚司澜摸摸观察着管理药材的简冲。心里思考他那处会不会有记载药量增减的账簿。
只是一天的观察下来,楚司澜发现这简冲不知怎么的,好像不是陈王的手下,反而是傅阳左那伙的?
楚司澜心里慢慢有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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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几次,华物去简冲那里取药,简冲并没有说什么。
可不知为何,随着华物索要次数增加之后,简冲竟然以瘴气地情况不明,需要保存药材为理由拒绝了华物。
楚司澜闻言直接找到简冲大闹了一场。
陈王赶到的时候,简冲正怒发冲冠几欲扑上来动手。
陈王原本还想训斥简冲与弱女子计较,可走近一瞧,他的半边脸都起了红疹,一直蔓延到脖颈。
“楚大夫,这是何意?”陈王并无不悦,这样紧要的时候,他不能不悦。
楚司澜似乎得不轻,指着简冲说起缘由,如此这般交代清楚后,她冷声道:
“陈王殿下,民女的确贪名图利,但也不是为钱不要命的人,这瘴气环绕的地方险象环生,我与我夫将药材全交于简先生保管,如今却取不出来。还请殿下为民女做主。”
简冲急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夫妇二人日日都来取药,我受命保管药材,不敢随意交出药物。”
楚司澜:“我交于你多少我心里有数,况且你明明知道我夫旧疾发作有性命之忧,还这般为难。”
她面向被二人吵得头大的陈王愤愤道:“我夫地身体比常人奇特,只要处在恶劣环境中,便会引发旧症,民女猜测,瘴气地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陈王闻言终于来了精神,那也就是说,藏宝地就在不远处了。
“殿下,此行关乎所有人生死,交给一个将人命视如草芥的人,民女不放心,殿下若不嫌弃,民女自荐保管药物,至于简先生便留在此地当做接应。”
听说楚司澜要掌管药物时,简冲笑她离谱,听到后边,简冲只怀疑这女人痴心疯了。
“你做梦!哪来疯妇,要发疯滚到远些地方发疯去!”
哪个进山来的不是为了名利,眼看到手的一切,她要赶他退出。
陈王探究着楚司澜脸上的怒意,心知若他不同意,这楚大夫可能回就地折返了。
只是这简冲的本事远不及楚大夫,那秦猛又是傅阳左的人,他需要留住这楚大夫,可是,真把权利给了楚大夫,只怕她不受控。
可简冲再不济,也是他的人……
“楚还啊。”陈王沉吟了解,暗藏威压开口:“你与简先生都是我亲领来的人,你们各退一步如何?”
楚司澜瞥了一眼简冲,静静等着陈王的后续。
陈王:“草药一直在简先生这里,如何归置也早定下来,你夫君身体不易,你可以随时随地进药房拿药如何?”
楚司澜闻言依旧一脸不甘不服,只是这时,身后扮柔弱的华物忽然开口。
“阿还,不要误殿下大事。”
陈王颇为受用,他朝华物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人还是个人形探宝工具,若是哪天离瘴气最近了,他必然有感知。
楚司澜好似一点无奈似的妥协,“一切听殿下安排。”
她本也知道不可能代替简冲保管药材,但只要能随意进出药房,以华物的嗅觉,闻出来少了什么药材并不算难事。
推测出食人汤的方子只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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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八月已是初秋,零星有几片金色的树叶随着凉风坠落,暖黄的光划过惹人瞩目出神。
厅堂之中,卫兵将战事一一汇报,若是玉涟极用心去听,便听得到祁山王长子玉昕在战场上当了逃兵,皇帝盛怒,查抄了祁山王府,上下七十口人一个不留。
但玉涟极没有在听,他这一路追随着玉旷而来,得知自己记错了许多事情。
他不愿相信他的记忆是错的,兄长的身体康健,他与楚楚恩爱美满,怎么会是错的呢?
玉涟极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但这件事却让他莫名地不敢去面对。
他想起华物的话。
他的记忆里有他不愿想起的事情。
有什么在脑海里闪过,玉涟极的手再次颤动起来,他想要握住扶手,只是连带手臂也不受控制,一撞便将一旁的茶碗撞翻在地。
玉旷见状,轻声屏退左右。
一转眼,厅内便只有兄弟二人。
玉旷缓步走到玉涟极面前,他一撩衣摆蹲下身,将茶碗的碎片一一拾起。
玉涟极看着兄长的动作,身旁锋利的瓷器碎片划破他的手指,若出了血,可不好补。
思及此处,玉涟极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一瞬。
为何不好补?
为何兄长那样的病弱恢复如常了?
玉旷起身,注视着玉涟极额间的细汗。
“你知道楚姑娘去哪里了吗?”玉旷自昨夜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想将消息告诉弟弟。
“回去找楚姑娘吧,她跟着陈王进帝业藏了。”
玉涟极难以置信地望向哥哥,满眼写着疑问。
怎么会?
楚楚怎么会和陈王混在一起。
玉旷扶额,他就知道失忆之后的弟弟无比相信楚司澜,她骗他去游历了,他便深信不移。
“弟弟。”玉旷站在他身前,常年疾病困扰的身体依然瘦削。“北方战事,你已筹谋许久,不必担心,我一人可以应付得来。”
但玉旷没说的说,即使是万全的准备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也是危机四伏的。
他想堂堂正正为姜国,为亲族,为自己战这一场。
他也想,若这一战败了,他即使不在了,姜国还有他的弟弟。
他的弟弟是世间最好的儿郎,虽然他从来不为皇权所动,只被他这个哥哥所累。但他清楚他的治世之才。他也相信,玉涟极必然会带着他的遗愿治理好姜国。
玉涟极缓缓从懵怔的情绪中回神,“哥哥,我……”
他想回去寻楚司澜,别说是暗卫消息准确,便是千万分之一可能她有危难,玉涟极都想飞奔回去寻她。
不必多言,玉旷已经明了他的想法。“马匹行李都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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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马从驿站的初秋出发,似将时光都倒流一般将日子翻回到盛夏。
连日奔波回来的玉涟极终于来到西临境,街边的黄叶又变作夏花。
街边的小花平凡但素雅,而玉涟极素来喜爱繁复金贵之物。
他忽然便想起了,定阳王府,留苑之中,那一片姹紫嫣红。
他将她困禁在繁花深处不得出。
她为了讨好在耳房中与他软语,满屋奇珍异宝不如她的眉眼夺目。
毫无预兆地,两世的记忆尽数找上玉涟极。
那些不愿面对的噩梦连成现实如烈火一般将他吞没,连同记忆最后药王谷那场大火将他烧得心神破碎。
玉涟极自马背跌落。
一望无际的蓝天在他眼前不停旋转,玉涟极痛苦地捂住头,生怕再多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他那么让师姐失望,到死都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