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楚司澜自然知道玉涟极的身世,只是傅阳左在这样的时机说出来,摆明了要玉涟极为难,要他被玉旷猜忌。
果然有大臣不动声色地望向玉涟极,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襄夫人,只传言那个女人艳绝古今,却格外地讨厌声响,皇帝并不将她带到人前。
只有她初入宫时的惊鸿一瞥,现在对照着玉涟极的脸,竟然真有相似之处。
一位大臣立马问傅阳左:“你怎知玉二公子是皇子?”
傅阳左见有人上套,立刻道:“去请皇后来,皇后会告诉你们!”
众大臣一时难以决断,只得望向玉旷与玉涟极,玉涟极的面上划过一丝懊恼,很是后悔没把傅阳左早些处理了,免得她疯狗乱咬。
玉旷缓缓开口道:“请皇后。”
他不是想知道皇子之事,他想知道的是弟弟的身世。
于殿上的大臣而言,从来没有一刻钟像现在这样的漫长,他们的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是皇帝的血脉重要,还是安定天下的功劳重要。
程皇后被带来,有大臣急忙问道:“皇帝与襄夫人可有子嗣在世?”
程皇后已无往日秀美优雅,她来的路上,凤冠被扯歪,现在只能一手扶着,勉强撑着仪态。
“玉涟极便是。”
众大臣私语时不止,有人甚至骂道:“事关国本,皇后竟然将此事隐瞒至此,简直歹毒。”
“程家怎么养出这样的女眷!”
“蛇蝎妇人,竟放任皇嗣在外流落。”
人到末路,即便贵如皇后也会被指着咒骂,文人最是能贬损,一言一语只将程皇后祖宗十八大都清算个遍。
程皇后忍无可忍,终于一把将凤冠扯下,金冠骨碌碌自台阶滚落而下,凤凰自冠上脱离。
“我从来也没想过做这个皇后!”
“是你们!看中我母家的势力,非让我做这个皇后!”
程皇后将当年事一一道来……
明明她是有意中人的,入宫的旨意传来,她闹了许久甚至离家私逃。可她的祖父,却狠心将那人一家老小都灭了干净。
程皇后自那时便死心了,进宫便进宫吧。皇帝不喜欢她,也讨厌来她宫中,相安无事的日子,程皇后觉得自己还能熬得来。
可直到襄夫人的出现,一切都变了样子。
皇帝有一日郑重其事地跑来和她商量。
“后宫人多,声音吵闹浊气太重,朕想遣散后宫人。”
为得自然是不喜吵闹,独来独往的襄夫人。
程皇后以为自己没听清,直到皇帝再问:“皇后保留一切衣食规制,送回乾州老家。如何?”
送回老家?
她的祖父,父亲,兄长,都为国家死在了战场上,她的爱人死在了她的婚姻之前,她的丈夫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要送她回老家。
太可笑了——
程皇后恨死了皇帝,既然他已经没有父亲,没有兄弟了,那便让他尝尝失去儿女和爱人的苦楚吧!
襄夫人怕吵闹,皇帝仅有的三个皇嗣都被安置得很偏远。程皇后轻而易举就将那三个可怜的孩子抹杀于世间。
可笑的是,皇帝并没有太多关注。
程皇后原以为皇帝不在意子嗣,直到襄夫人有孕,皇帝从未那样的欣喜过,他日日照顾不离左右,满心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但生子这样的事情于皇帝来说终究是不能见的血腥。
皇帝不在场,程皇后派去的耳目将那时还是侍女的廖氏如何接生双生子,以及偷走皇嗣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留在宫里的那个没几天就死了。
至于那个偷走的,程皇后反而期待着这日后将会是怎么的热闹,所以暗中还帮了一把。
谁想到,这热闹今日便来了,玉氏的江山怎么可以太平清静呢?
她看着一旁的傅阳左,同时将门之女,她居然艳羡起来她身上的龙袍。
“诸位大臣一向重礼制,讲礼法,那今日本宫便要告诉你们,昔年襄夫人产下一对双生子,宫女廖云娥带走了一个嫁入定阳王府,那个孩子就是各位眼前的这位玉二公子!”
众人望向玉涟极,定阳王妃廖氏的确宫女出身,进府不久就产下了二公子,曾经为不少贵女命妇耻笑。
难道,竟然是被偷走的皇子。
傅阳左笑得肆意又畅快,她问玉涟极:
“哈哈,皇子,你要做皇帝了——”
大殿之中,傅阳左的笑声突兀骇人,众大臣面面相觑,一路追随玉涟极玉旷打上来的将军们现在也懵着。
有大臣蠢蠢欲动上前。
“臣以为,既然有皇嗣……”
不等他再说下去,楚司澜一把抽出蒋歇的长剑,几步上前,指到那大臣的胸口。
湛蓝宫装飘逸,她挥剑出去,明丽的脸庞染上漆寒冷冽。
“皇帝无子,玉氏储君以功劳定,怎能因几句空口白话就听人摆布?”
没人知道玉涟极对皇权是如何想的,便没人敢来阻止这大臣。
但楚司澜清楚,若这人再是多说下去,只怕玉涟极能拔了他的舌头。
楚司澜不愿看到玉涟极一怒之下诛杀大臣的局面,这样的情境,只有她可以出面止住这个大臣说出话来。
若没人敢提皇嗣即位这个头,这个事就不会有后续了。
无论何时楚司澜都清楚,玉涟极比谁都希望昭告天下,他的哥哥是天选的新帝,名正言顺,受命于天。
玉涟极定定望着楚司澜,胸中怒火顿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姐还是护着他的,到底还是师姐最懂他……
楚司澜继续冷声道:“蒋歇!拿下傅阳左,送皇后回宫——”
蒋歇简直要被这总惹主子生气的楚姑娘惊呆了,他立刻领命,朗声回:
“是!”
见到楚司澜和蒋歇如此,众大臣立刻明了玉旷玉涟极兄弟二人的心意。
若说治国理政,两人都是人中龙凤,只是抛开血脉不谈,玉涟极行事乖张,为所欲为。
更重要的是,玉涟极明摆着不想做皇帝。
上边那个不想做皇后的皇后尚且闹得皇嗣凋零,皇帝昏聩,若是再选出一个不想当皇帝的去当皇帝,姜国的江山只怕再也无法挽救了。
众大臣立刻开始向皇后慷慨陈词,玉旷同样是皇家血脉,且有平乱之功,如何能被皇后空口白话搅乱定局。
皇后能听进去多少不重要,重要的玉旷兄弟二人要看到他们的态度。
傅阳左看着众人嘿嘿笑了两声,正笑着,忽然身后一阵风刮过。
她定睛一看,却见一只玄黑游隼抓起她怀中玉玺起身便朝玉涟极飞去,不过它只在玉涟极面前停了一瞬,便转而飞向玉旷。
游隼在玉旷面前逐渐飞低,调整好自己的位置,扇动着翅膀不再多动。
玉旷抬手,接过玉玺。
有个小宦官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一咬牙做了决定,他哭嚎地跪行至玉旷身前:
“贤妃残害陛下,奴才瞧陛下早已驾鹤西去,请世子爷登基,为陛下主持公道啊!”
众大臣里面跪倒一片,齐声道:
“恭请世子登基——”
玉旷侧首望向玉涟极,他拍了拍玉涟极的肩膀,没有一句多言。
他们兄弟,本就是无需多言便懂彼此心意。
玉旷在众人恭请声中一步步上位——
玉涟极于众人一同对上位者朝拜,这一次,龙椅之上终于不再是冰冷的玉石……
他抬手,去拿楚司澜手中的长剑,接过剑,又不动声色地去触碰她的手指。
楚司澜扭头,玉涟极立刻收回手去。
玉涟极抿唇,小心翼翼道:“兄长的登基大典之后,我们回药王谷。”
楚司澜惊诧,他居然能放得下玉旷?
.
楚司澜听闻傅阳左在地牢中自尽的消息后,平静地去查验了尸首。
将近一年,那些人和事如过眼云烟一般。
如今再来看傅阳左,也没什么畅快不畅快的,只是确认她的确死了。
楚司澜离开地牢时,玉涟极正过来。
玉旷登基称庆帝,庆帝初登基,政务繁忙,玉涟极忙得日夜不见人影。
两人几日不见,现在却在地牢见了。
楚司澜裹紧身上的狐裘,将小脸缩进毛领中。
她其实一直想不明白,玉涟极那么喜爱傅阳左,怎么就真把傅阳左弄死了呢?
她有感觉到,玉涟极的记忆已经恢复如常了。
玉涟极此处前来,也是同样的目的,来确定傅阳左真的死透了。
但在这里遇见楚司澜,是他没想到的。
这几日忙是真的忙,但躲着不敢面对楚司澜,也是真的。此刻遇见楚司澜,他几乎立刻读出她眼中的疑惑。
“楚楚,我来确定她已死。”
楚司澜如今反而放下了,她点点头,一双黑亮的眸子溜溜打量着玉涟极,好奇问他:
“你怎么突然对傅阳左这么绝情?”
玉涟极急忙解释:
“我原本和她也没有任何瓜葛!”
前世他的确荒唐,为了傅家军权答应过娶她,可后来忍让她,顺从她放过玉昭等人,完全是因为她声称怀了兄长的孩子。
只是孩子出声验明后,根本不是兄长的孩子,玉涟极当即派人绞死了傅阳左。
只是他再回到楚司澜身边时,楚司澜已经听不见这个消息了。
楚司澜却依然以为,许是前世的某些事情被改变了,两人今生的感情没发展起来。
也好,没耽误她报仇。
楚司澜没什么想知道了便要告辞离去。
她没告诉玉涟极,她明日便要启程返回药王谷了。这样,她能赶回去个家人们一起过年。
翌日是冬日的晴天,阳光将一切晃得白莹莹得让人睁不开眼。
楚司澜在上马车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这西临城,却只有铺天盖地的白。
就当她终于抹去了这些年,又留给自己一片空白。
楚司澜走走停停,这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她嫌弃外头晃眼睛,便躲在马车里睡了大半日,只是迷迷糊糊间,总觉得外边有声音。
是马蹄声,可又不像是这马车的声音。
楚司澜思索片刻,拉开小窗板去瞧。
夕阳小道,旷野无边。
玉涟极骑在红鬃马上,牵着缰绳的手都通红。那张昳丽惑人的脸在气雾中转过来望向楚司澜,眸光温柔。
楚司澜盯着他老半天,直到看见他紧张得没了呼吸,面前的气雾都消失不见,才勾唇笑出声。
玉涟极长舒一口气,他日夜兼程而来,总算赶上了她的马车。
往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独自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