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扈北护城河两岸是出了名的酒吧一条街,夜色降临时,溢出的旋律带着几分暧昧旖旎。
若没有赶上梅雨季,桥头的梅花糕就会照常出摊,数十年如一日,豆沙馅比女主唱哼唱的80年代情歌还要甜腻。
程策也在酒吧街开了家小酒馆,新中式装修十分有格调,灯光设计也很考究,墙壁嵌格里随意摆放的都是早年从拍卖会上淘来的实打实的收藏品,价格不菲。
在这么有格调的小酒馆里,她却要扮演一只青蛙。
程幼也低着头,扯了扯身上松松垮垮的青蛙人偶服,非常绝望地说:“哥,说实话,我觉得让许结年来拍两张美女照片发朋友圈都比这个有用,你不觉得土吗?而且你买的这个好像盗版,花纹都是歪的。”
她实在有点狠不下这个心。
“你懂什么?”程策也不顾她挣扎,把头套扣到她头上,拉链也拉好,然后拍了拍青蛙完全体的背,说,“我发现你真的有点落伍,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这个。”
程幼也反抗道:“流行什么啊?流行让自己可爱的妹妹扮成一只青蛙吗?”
“也到了你报答哥的养育之恩的时候了。”程策也按着她的肩膀,强硬地把她推出店门。
程策也的朋友遍天下,开业当日,外头等着的有小有名气的乐队鼓手,有靠脸吃饭的帅哥富二代,有最近炙手可热的冠军赛车手,还有百忙之中前来剪彩的千维集团贵公子宋景疑。
这之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宋景疑,他比程策也小三岁,和她其实差不多大,前两天他成人礼开泳池派对,程策也回来之后倒头睡了三天,话都说不清楚,一整个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他本人更是喝酒喝到胃出血,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她头一次见到比她哥还爱玩的人。
这几个备受年轻女性喜爱的漂亮男人一同出现,酒馆门口果然热闹了起来,他们忙着和粉丝合影,程幼也只好也进入营业状态,一边变着花样和漂亮姐姐贴贴,一边充当吉祥物受这几个男人的戏弄。
生活不易,青蛙卖艺,头套好重,她感觉脖子要断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窃窃私语,隔着厚重的头套,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悯的名字,心底一惊,调整方向左顾右盼。
“那个人长得好像那个,顾西流?”
“不会吧,真是陆悯吗?”
“好像真的是陆悯!他在扈北有活动吗?”
“我的妈呀,我现在打电话让我室友来还来得及吗?”
过路的人听到陆悯的名字,纷纷聚集过来,开始一边喊他一边举着手机录像。
陆悯穿着白色衬衣,西装裤扎出腰线,勾勒出少年颀长的身材,后面跟着他的经纪人、摄像师和助理,他虽然在伏北也是迷妹无数,但是毕竟朝夕相处三年,在大部分同学眼中他就是个当明星的帅哥同学,程幼也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国民火爆程度。
她举着青蛙头套,看着在众人簇拥下,陆悯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这就是许结年他们说的那个,男明星?”程策也抬了下眉,有点不爽地看了陆悯一眼,尤其在许结年的添油加醋下,越看他越不顺眼,“我妹他都不喜欢,不识相的东西。”
陆悯站到青蛙人偶跟前,稍稍欠下身,程幼也透过人偶服嘴巴的位置,恰好看到他平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要糟,她好像有点头晕目眩了。
随后,陆悯直起身,回头跟经纪人杨镇说:“就这家吧。”
杨镇是一个穿着打扮十分商务的中年男人,点头会意后便去和程策也交涉,不料程策也翻了个白眼,当即不屑地拒绝:“你说借就借?你哪位啊?”
程幼也穿着玩偶服,笨拙地跑到程策也身边,打圆场道:“借的借的,这里我说了算,你们进去吧。”
程策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悯的助理和摄像带着反光板和机器被他妹放进了店里,经纪人以拍摄保密为由疏散了围观群众。
来捧场的朋友之一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故意埋汰人呢,能请男明星来,还叫我们来干嘛?”
程策也抱着臂没好气地问:“他很红吗?”
朋友哈哈一笑:“那可太红了,最近可以说是风头无两啊。”
程幼也终于得空摘下头套,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饮,结果刚拉开易拉环,就被人伸手从她头上接了过去。
“想喝不会自己拿啊?”她以为是程策也又捉弄她,回头怒瞪了一眼,结果发现陆悯正倚着书柜把饮料贴在唇边看着她,她马上又扶着冰箱门转回去拿了瓶新的,小声说,“是你啊......你刚刚认出我了?”
“你说了算的地方,我怎么敢随便拿?”陆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柠檬气泡水刚入口的辛辣让舌尖有些发酸,他平时很少喝这些东西,“你最近缺钱吗?怎么来做这个?”
程幼也捧着可乐罐喝了一口,摇了摇头,回答说:“来帮忙的。”
“那个店主,你和他很熟吗?”陆悯看向店门口,那个男人正在外头和那几个出了名的玩咖说话,他的目光变得不友善起来,“你和他是朋友吗?”
她想到程策也就来气,于是语气很不好地说:“不熟,谁和他熟。”
说是不熟,话语中却十分亲昵,陆悯眸光一暗,他咽下气泡水,有什么东西好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酸胀地填满了。
他把空了的罐子丢进垃圾桶,说:“不熟的话下次直接拒绝吧。”
他果然,很不喜欢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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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中最后一枚球,程幼也抬起球杆,看着桌球滚落袋中,往皮头上擦了擦巧粉,老三替她摆好了三角球框,她接过手来在桌面晃了晃,这时,站在窗边的蛋糕店小弟突然惊呼:“老大,姐夫来了!”
程幼也不悦地“啧”了一声,骂他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你们是不是都暗恋陆悯啊?以后你当我姐行吗?然后我喊陆悯姐夫。”
看着程幼也的脸色,小弟认怂,不敢说话了。
程幼也把球杆丢给老三,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在下楼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老三,你上次和我说刘奉君退学之后干嘛去了?”
谢戎如实回答道:“他爸妈觉得他考不上大学,把他送球馆打野球去了。”
程幼也眉头一紧:“咱们这儿附近的野球馆在哪儿啊?”
谢戎不明所以:“永平路吧,有个俱乐部。”
程幼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披上校服外套,朝他们摆了摆手,说:“你们玩儿吧,明天把钥匙还给钟煜就行了。”
等程幼也彻底没了影,小弟才敢凑到谢戎面前问:“三哥,姐和姐夫真没戏了吗?”
这伙人里,除了钟煜和许结年,谢戎跟程幼也的时间最久,话少嘴严办实事,和程幼也有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钢铁兄弟情。
谢老三摸了摸下巴,看向窗外,陆悯这小子,模样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不怪老大色令智昏鬼迷心窍,但他个人持怀疑态度:“还有老大拿不下的男人?”
“老大这几年拿下过几个男人??”
“那确实是一个也没有。”
被老大打趴下的男人倒是不少,这也算是一种拿下了吧。
程幼也从楼上下来,语气轻松地装作和陆悯偶遇,陆悯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稍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程幼也刚准备和他搭话,这时,她身后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拉开,蛋糕店小弟领着游戏厅里的一群人齐声大喊:“姐!夫!好!”
声音直破云霄,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程幼也的脸直接绿了,当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骂道:“蒋好奇你不要命了啊??!”
这群人撒完野,窗户一关,飞快地消失在窗前,把程幼也一个人晾在原地,留给她无尽的尴尬和无地自容。
程幼也压下怒火,转过身十分难堪地跟陆悯解释:“你别放在心上,他们就是起哄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不料陆悯居然没有露出被冒犯到的表情,反而十分平静地反问:“他们平时也这么起哄你和别人?”
这是什么脑回路?
程幼也只好强行解释道:“偶尔吧......”
陆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这是你送钟煜的游戏厅?”
程幼也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没走多远,陆悯就把她换到了马路内侧,她在路边摊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边走边剥了一把栗子肉,催陆悯伸手,陆悯介意和人过分接触,却在催促声中忘了拒绝,圆滚滚的栗子肉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让他怔了几秒。
伏北高中附近小路的路灯,隔几个就有一个是坏的,晚上到了行人车辆少的地方,就是一片昏暗。
程幼也最近觉得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到了特别黑的地方,偶尔会完全看不清,她下意识又靠得离陆悯更近了一些,手臂时不时蹭在一起,陆悯把手踹进了口袋里。
程幼也低着头,盯着光亮处两个人的影子,手指在袋子里翻动着栗子壳,鼓起勇气强笑着说:“我之前答应不喜欢你了不会不算数的,我觉得咱们俩做朋友也挺好的,就像和钟煜许结年他们一样,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和陆悯真的不是一类人,以后也不会走上一条路,学生时代的喜欢多么无用,何至于绑住这么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呢?
陆悯脚步一顿,程幼也跟着停下来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陆悯眼睫垂了垂,继续迈开步子,说:“没什么。”
程幼也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突然,两盏平行的车大灯照向他们,程幼也敏锐地回过头,只见一辆吉普车催动油门,加速朝他们驶来。
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地拉着陆悯后退,强光下她眼前突然黑了,失去视力前,她只记得两个画面,永平加工厂的门面,和陆悯挡在她身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