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遥,好痛
“滴答”
石壁上极寒的水落在黎桑后颈。
黎桑汗毛直竖,脑中的危机感在此刻达到顶峰。身体已经提前作出反应,强行偏着头往斜后方一滚。
来自身后的刀气擦着她的皮肤划过,在她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线,然后“噗嗤”一声崩开。
血肉翻飞。
从锁骨一直延伸到下颌骨,再长一寸就伤到侧脸,再深一寸就要划破皮下动脉血管。
如果不是她略微偏过头,恐怕现在已经是人头落地,凶多吉少了。
黎桑来不及捂住崩开流血的伤口,黑衣人再次发起攻势,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向她砍来。
黎桑再次拼尽全力躲开致命一击,这次刀气只划破她的衣裙。
力量太过悬殊,黎桑全身紧绷到了极点,黑衣人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倒映在她漆黑的眼底。
她没时间去思考黑衣人是谁,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会在文倩的水牢之中。
只能不停的闪避,有好几次大刀贴着她的要害擦过,都被她灵巧的避开。
一旁的文倩状若癫狂:“就是她,我只把你们的事情告诉了她一个人!”
“杀了她!哈哈哈!”
刀锋在阴暗的水牢中发出冷兵器的光泽,黑衣人多次出招皆不中,略顿了顿,似是感到意外。
就是这一秒的停顿,黎桑终于能分出一丝注意力。
她紧盯黑衣人左心口,默念法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吾若取之,尔必予之!
刹那间,天地似乎静止一瞬,唯余她与黑衣人在广袤的天地之间,立于平静的无边水面。
有一个声音在二人之间回响:
取之——
予之——
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也回荡在二人心头。
如镜般的水面无风而皱,黑衣人脚下漾起圈圈波纹。
波纹圈越来越大,冰凉的水如同藤蔓攀上黑衣人脚踝,沿着身躯一路向上。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眨眼须臾之间。
最终,数万藤蔓汇入黑衣人心口。
下一刻,水牢之中,黑衣人无端倒下,心口处被鲜血染红,成了比黑夜更黑的颜色。
鲜血喷涌而出,顺着身下布料淌了一地。
比满地鲜血更鲜红的是黎桑手中那一团。
滚烫的,火红的心脏。
刚被取出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无声诉说着生命的消逝。
黎桑也是第一次杀人,这不比杀异能兽简单多少。
不断地拼尽全力躲避,躲避,紧盯对手的一举一动,在对方迟疑的片刻之内直取要害。
手中的心脏比异能兽的内核还要粗糙,周围的血管硌着手,心肌不甘般地跳动。
深红的血透过她的指缝流下,滴在黑衣人包裹严实的面具旁。
诡异,血腥,而妖冶。
没有过多的情绪,黎桑随手扔在一旁,检查自己的生命值余额。
还剩11点。
足够了。
文倩已经被眼前一幕震惊得失去言语,那个没灵根的废物黎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位筑基期的飞仙阁使者?!
黑衣人连水牢的精怪都能一刀消灭,甚至连她都撑不过三招,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文倩被黑衣人的定身咒控在原地,如今黑衣人已死,她的定身咒也解,瞬间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说吧,怎么回事。”黎桑看也不看地上的文倩,撕掉一块裙角给自己包扎。
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不停流血,她就拿那只剜出心脏的手慢条斯理的缠着布条。
文倩一见那手,只觉可怖,脑中一幕幕闪现方才这只手捏着心脏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捏住,连带着咽喉,无法呼吸。
“是……是飞仙阁的人,他……他们要杀我……你!你也要杀我!”文倩缩进墙角,抖如糠筛。
“哦?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黎桑是真不清楚这段剧情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文只写了文倩在水牢中畏罪自杀,死得蹊跷。
却不知还有什么飞仙阁参与其中。
“我……我只是买了他们的飞仙丹,飞仙丹真好啊,你知道吗?你知道成仙是什么感觉吗?”
“我只要一踮脚就能飞上天,哈哈哈,真好啊,体内用不完的灵力……”
”你肯定杀不了我,谁也杀不死我,我可是仙啊!哈哈哈……“
文倩不管黎桑答不答,自顾自念念有词,全然一副疯癫模样。
黎桑秀美微皱,听她描述,这飞仙丹更像一种让人上瘾的致幻药物,飞仙阁利用它的成瘾性,以提升修为为名,在门派中售卖。
同时混进魔种,好让魔种传染到修仙门派中去。
飞仙阁这幕后主人真是用心险恶!
事已至此,她不再问话,看了看已经疯掉的文倩,想必这就是魔种魔化失败的样子。
过不了多久,她的精气神将全部溃散,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再不取走灵根,恐怕就它会随着身体枯萎消散了。
吾若取之——
尔比予之——
一束金色的藤蔓从文倩体内飞出,与她癫狂的主人不同,黎桑在这灵根身上感到一种暖意,如同日出暖阳,让人忍不住亲近。
没有犹豫,生命值只剩5点的黎桑立马将灵根送进自己体内。
她感觉太阳照着五脏六腑,一股暖流顺着头顶流淌在身体里。
忽然,一阵剧痛从小腹袭来,还没等黎桑反应过来,她就痛得倒在了地上。
嘶,系统可没说灵根长起来这么痛!
这比脖子上的皮肉伤还痛上千倍万倍!
就像一颗种子在干涩的土地中发芽,从种子破壳的那一刻起,土地就要经受不断地破碎、重组、再破碎、再重组。
知道种子将根须深深扎进土中,直到种子发芽冲破土壤为止!
撕心裂肺的疼痛一阵阵传来,黎桑趁着“种子”停歇的间隙跌跌撞撞地往水牢外跑去。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待会审问的人来了发现文倩被剖了灵根,而她“刚好”新长了一条,恐怕会被当作邪修抓起来。
容逍从明辉峰出来已是日暮西垂,今天明辉峰突然多了几起盗窃案,被偷的弟子又是几个得理不饶人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嗡嗡闹闹,差点儿没把议事堂掀翻。
他最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骂吧又敌不过人多,打吧为了点儿小事又不至于。
以至于原本定在中午的审问硬生生拖到了现在,幸好元思思出现解围,这才妥帖的处理好了事情。
“师兄,你要去审那个外门弟子吗?”容逍刚走到明药峰,便遇见了背着药篓的郁遥。
“嗯。”容逍冷淡的回应,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
要说他从前只是受不了郁遥一副讨好人的模样,那么自从他在一次不小心听到郁遥与师尊的对话后,对郁遥彻底警觉起来。
那时他修行到瓶颈期,常常往师尊的居所跑,负责通报的门童已经习惯了他一天要来几十次,他又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便懒于通报。
可那日他来到庭院,还未出声,就发现自家三师弟正跟师尊争执。
“……师父,你当真忘了我娘吗?”远处郁遥低着的头猛然抬起,“那我便……什么都不是了吗?”
“够了,以后休要再提起这件事。“白琸仙君背对着他冷声呵斥。
”记住,你只不过是我下山游历时捡回的孤儿。“
”别的,再没有了。“
那日容逍也不知是怎么恍恍惚惚回到学舍的,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再跑去师尊的居所。
得知郁遥可能是自家师尊流落人间的私生子,他心里便一直别扭着。
一方面不相信自己风光霁月的师尊会做出脚踏两条船的行为,另一方面怀疑郁遥是假装私生子接近师尊别有所图。
这事压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最终认定郁遥就是别有所图,自此后就不再给他好脸色。
“我正巧想去采些莹兰草,可否与师兄同路?”郁遥假装没注意容逍加快的脚步,自然而然的跟在身后。
“随你。”
莹兰草只生长在明药峰水牢附近的后山中,过去确实顺路,况且容逍也不好在身后一众执法堂弟子面前跟他翻脸。
不过片刻,一行人到达明药峰后山。
郁遥拐进另一条小路,便不再走了。
果然,没过多久,郁遥就听见容逍骂骂咧咧的从水牢出来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白天事多,晚上审问个外门弟子人还畏罪自杀了!“
容逍皱着眉,今天的事情,还真有些蹊跷。
还没等他想明白,在里面收尸的执法堂弟子慌慌张张冲了出来。
”报告大师兄,里……里面又发现一具黑衣人尸体,好像……是被剜心而死!“
”大师兄!这位外门弟子也是因抽出灵根而死!“另一名弟子又冲了出来,害怕得差点直接跪倒。
”封锁整个后山,谁都不许放走!“容逍面色深沉,低声命令,“去请明剑峰大长老、明药峰三长老、执法堂四长老,还有红樱过来,马上!”
“是!”
后山封锁得很快,不一会儿,一个透明的结界升了起来。
容逍面色凝重,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外门弟子间打架斗殴这么简单的了。
他看了眼半路突然说要跟着来后山的郁遥,心里一怔,但又很快否定。
郁遥是半路才加入他们的,而那两具尸体显然是刚死没多久,不可能是他下的手。
退一万步讲,他也不至于小气到因受点小伤就对一个外门弟子下死手,还有那具黑衣人尸体,也诡异的很。
“师兄,怎么突然封山了?”郁遥药篓里还没装几株莹兰草。
“昨天伤你那弟子死了,被人剥去灵根,还有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也死了,被剜心而死。”
郁遥桃花眼中黯了黯,果然跟那“话本”一模一样。
文倩会死在水牢,而明药峰的三长老会查出魔种痕迹,而那痕迹在自己身上也有,最终将魔种源头归咎在自己身上。
不过还有个黑衣人?被剜心而死?
这点倒是不同了。
郁遥面上不露,与容逍打量的目光对视,微笑道:“我昨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外门弟子,还未曾得知姓名呢。”
容逍看他片刻,转过头去:“你在这继续采你的莹兰草罢,接下来的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参与的了。”
莹兰草喜阴,最爱吸收月光精华,明药峰后山刚好最适合它生长。
今日是月圆之夜,采摘莹兰草的最佳时机。吸饱了月华的莹兰草散发着幽幽蓝光,微风吹过随风而动,如同天上的星子倒映在草地上。
而那莹兰草从中的一抹月白色身影正如天上满月置于群星之中,所有的星星为之黯然失色。
远离水牢纷争,置身于一大片莹兰草地中,郁遥暂时忘记了那些脑中纷杂思绪,只安静地望着星星点点的草地出神。
“……啊……”
“好……痛……”
几声细小的,几乎快被微风带走的呼声传来。
郁遥眸色暗沉,被声音吸引回神。可仔细分辨方位时,那声音又不见了。
“谁?”
郁遥放出神识,探寻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终于找到声音源头。
月光下,他招来佩剑,气浪探开草丛。
在蓝色莹兰草围绕中,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蜷缩成一小团,似是忍受着极大痛苦的颤抖着。
她颤抖着抬起脸,熟悉的脸庞笑容不再,挂着两行清泪。
黎桑哽咽地看向郁遥,嘴唇已经被咬破,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求救:
“郁遥,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