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焦躁的情绪被理智压下，林宜安无力地松开手，看着宋时一下子没了脾气，有些沙哑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现在给我送到公主府，就够了。”
林宜安相信宋时愿意说出这句话，是打心底里想帮忙的，但现在的宋时，林宜安又怎么会不了解他处境的困难呢。
家世显赫，朝中却没有父兄叔伯。皇妃姐姐，后宫更是无权插手前朝事物。或是什么圣上恩宠和有意栽培呢？当下的宋时哪里能承担起未来的权力。
姐弟二人受圣上另眼相待，连带着宋家一族都谨小慎微，根基不稳更怕遭人嫉妒。林宜安即使再想让宋时替她在圣上面前求情，那也是没法说出口的无理要求。
“这个要求，在我道歉时就已经让车夫赶去公主府了。”
宋时说完还是感到抱歉，低垂着头，避开了林宜安的视线，一时谁也没出声，空气就像凝固，沉默、无助在彼此之间涌动，蛛网似地困住一切。
率先打破沉寂的还是宋时，眼睛盯着地面，倒有些像在自言自语。
“还记得我上次问你，能得到答案的井是真是假吗？后来我又去看了。”宋时仍是犯了错抬不起头的可怜摸样，没听见林宜安有什么反应，便继续说。
“我在那看了很久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上次你说的话还做数吗？”
林宜安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它变得更糟。想到自己曾经为了在宋时面前能有个好印象，初次见面就做出了许多出格的行为，更加没办法对着宋时冷着张脸了。
“你要是想知道什么问题的答案，做数的。”
听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的宋时，反倒是有些扭捏，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上的伤口和茧子。
宋时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又怕让林宜安不高兴了，将目光转移。但问题显然是早就想好的，一个深呼吸后就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我会比父亲做得更好吗？”
想到宋时之后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将，是就连去世了，军队也能靠着他的名气震慑一方的存在。
而他的父亲只是在史书上占了极短一笔，都不用翻页，简短的两句就足够概括他的一生，就这样还是沾了他儿子宋时的光，几乎没有比较的必要。这样的问题林宜安自然就不难解答，立刻就出声作答了。
“远超。你若相信我，你之后能够做到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回答的干脆利落，像是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林宜安看着年少的宋时，没有掺杂一点玩笑，心中想到，前几世的种种战役，这样青涩的面孔，在历史和战争里永生，所有知道这两个词语的人都会认识到你，从字缝和遗留下的物品中崇拜你。
宋时听到这样的回答，开心地握紧双拳，重复了几遍太好了，喃喃自语。
“太好了，那我就能见到父亲的棺椁了。”
被这样简单一句话击中，林宜安淡淡的笑意僵在脸上，骁勇将军宋谦景的埋骨之地，却也是镇北军的折戟之处，尽管后来的宋时能有千人之勇，夺下数不清的阵地，可就是没能见到他父亲的棺椁。
失去的始终没能再夺回来。
这一次，会不一样的。
林宜安在心底暗暗发誓，曾经骁勇将军驰骋过的地方都会是新的征程，宋时现在的迷茫和困境都会变得不一样。虽然将唇抿紧没有出声，但在林宜安心底，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不一样了。
林宜安没有破坏宋时的期待，只是等马车停下后，手提着个被压坏了的，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兔子灯，朝宋时说了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宋时，下次再想聊聊的时候，记得直接和我说。”
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入夜，各色的灯盏照得厅堂缤纷夺目，林宜安迟到了又自带着的话题，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侧目，再加上手上的兔子灯放在精巧的众多灯笼中，简朴到让人发笑了。
这些无关痛痒的议论，林宜安早有准备，哪里的声音大一点，她便快步走过去，眨巴着长长的睫毛，用纯真的样子开口反复询问。
“各位姐姐妹妹，看着我说什么呢？看什么呢？笑什么呀？也告诉我好不好啊。”
重复几遍后，林宜安的眼睛看到哪里，人群就像受到了什么惊吓，飞快地低头散开。林宜安满意地拍了拍被自己折腾的有一边瘪下去的兔子灯。
直至圆润可爱的小兔子变得只能从侧面欣赏才不至于露馅，林宜安也不介意，满意地继续往宴会开始的内庭走去，精致的造景渐渐消失，金碧辉煌的建筑被火光衬地格外耀眼。
没有听到周围人议论林宜宁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似乎她来得正是时候。
林宜安这脑子里正排演着等下要如何完美地扮演成刻薄刁钻的长姐，好带着宁儿离开这场麻烦的宴会，眼睛却一下子看见了意料之外的画面。
男女宾客的宴请位置应该是不同的两个区域，林宜安却在刚进入内厅就看见了两位不该在一处的熟人，一个是与她一同受邀的妹妹林宜宁，另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影则是姨表哥陆长轩。
林宜宁和陆长轩坐在宴席的末尾角落，又都心照不宣地拿丝巾挡住了桌上的灯盏，若非对于这两人，林宜安实在是熟悉，若是换了旁人来看，一眼恐怕是发现不了。
两人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林宜宁有些惊讶地皱着眉头，又一脸认真地听陆长轩说话，时不时地点头，都没注意到林宜安的出现，眼看陆长轩像是要拉过林宜宁的胳膊，林宜安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飞快地赶到林宜宁的面前，将那盏滑稽可笑的灯笼挡在陆长轩的身前，林宜安有些突如其来的动作也让本来面对面交谈的二人一惊。
林宜宁找了她这位姐姐许久，都没有收到消息，现在人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自然是又惊又喜，笑着开口说道。
“姐姐！你来了。”
相比较之下，陆长轩悄悄地退后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离远了些。林宜宁则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高兴地握住了林宜安的手。
相比较林宜安紧赶慢赶地没有错过关键节点，宋时就要倒霉的多。
送完林宜安再次出发到圣上的偏殿，已经超出了许久，不同于公主府只要凭借着宴会邀请的帖子就能进，宋时则因为误了时辰被拦在门口进出都不行，只能等待着他的姐姐来放人。
好在通报过后，没有让宋时等待太久，圣上口谕传来，宋时才终于能够踏进皇帝的行宫。
虽然被姐姐狠狠地蹬了两眼，宋时都不用想，就知道等下又要被拉着耳朵骂了，干脆躲得远远的，倒是看起来更加落魄了。
同龄的好友看见宋时皱皱巴巴的衣角，向宋时打趣，“你这衣袖被攥成这样，总不能在路上还能遇到贼人，打闹了一番才赶到吧。”
宋时一下子就想到林宜安马车上的回答，立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不，我赶去救人了。”
“救人第一线”的林宜安也没有因为见到了妹妹，就能够将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
只是在她这位爱撒娇的妹妹面前，知道宁儿是担心受怕了才会这样，林宜安还是心软了一下，出言宽慰了两句。
“别怕，姐姐路上耽搁了会，没什么事情，让宁儿担心了。”
再看向两手负在身后的陆长轩，有些戒备地隔在两人之间。林宜安第一世的部分记忆看着陆长轩满脸写着了无奈的脸后变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二人能从一块长大的“兄妹”关系变成了夫妻，第一世的时候，陆长轩提前叫走了她，也是从陆长轩那里才得知了，这场赏灯宴的目的并不简单。
那是只觉得陆长轩聪慧过人，一眼就能看穿规则下的隐秘，现在想想，无非是不想让旁人夺了他想要的东西。
便毫无防备地跟着陆长轩离开了，这样的结果无非就是从一个狼窝跳到虎窝。
恐怕这一世，林宜安对于这位表哥实在是生分过了头，没了此前的面上功夫，陆长轩借住林府的这几日也完全没有想过去见见。
陆长轩便将目标换成了林宜宁，生怕是捞不到林府的一点好处。
但无论如何，既然陆长轩出现在这，也能说明，华荣公主没能定下她弟弟和宁儿的婚事。知道这点对于林宜安就足够安心了。
宁儿也还没有跟着陆长轩离开，这样只要她看着宁儿，就总能化解掉这场危机。两方比较之下，林宜安也不得不对陆长轩换了一副和善些的表情，装作好奇的询问她们刚刚都在聊些什么。
这个问题倒将林宜宁和陆长轩拉回了刚刚谈话的氛围，一下子笑着的面孔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林宜宁神秘兮兮地扯过姐姐的胳膊，凑着林宜安的耳畔也只敢小声地说。
“华荣公主不对劲，这场宴会恐怕是个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