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成亲
宫女把药碗端过来,这已经是晾凉的汤药了,气味不及刚倒出时的浓郁,其实并不容易分辨。
姝黛微俯下脸嗅嗅,稍静默一瞬,又俯下再嗅二三次,心中便估略出了大概药方。
只是按这方子,皇后乃气血双虚之质,所用药材皆是温和补益的。但其中却有一味红花,辛温行散活血力强,如此相行之下,长久却亦使元体亏虚,逐渐耗损而不易察觉。
她环眼四周,皇后娘娘是个亲和慈爱的妇人,旁的还有其余宫妃。看来此时不便说得太深,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姝黛就笑笑,大方道出了几味药材名称,又补充道:“皇后娘娘气血两虚,这副方子乃上佳的补益调养之方。其中红花一味,更有活血行气功效,若是畏寒之人用此,可有助通益。”
说完,抬起下颌定睛望向皇后。
皇后沉默,心下暗感震惊,她乃上凉下热的两虚体质,太医开的药方原是以胃分界,胃之上温补,胃之下清调,切忌就是胃热。药方她亲自过过目,根本没有红花掺和其中。
难怪太医一直对症开方,自己却总感觉气短乏力。
当下脸上未作表露,只含笑点头称赞:“确是答得不错,来人,给尤小姐行赏。”
说罢,竟是亲自拔下一枝钗子,放进了宫嬷的盘子上。
姝黛连忙双手合揖,屈膝谢赏:“民女谢皇后娘娘。”
一旁的太后撇嘴笑笑,扫向德邑公主:“小姑娘还会什么?行医世家应该也会把脉,不如再给德邑也把把看吧。一直都是京中的太医在瞧着,瞧了这么久也没医出什么名堂,此刻既是闲聊,你便给把把脉,答对答错都只当消遣。”
太后看着德邑公主今天发白的脸,心里就不得劲。
——听说抓了五对奶猫奶狗在家养着,自个儿都快病死了,还来闲心养宠物?也不晓得这白脸是气色不好,还是故意抹粉装苍白的。
庆绥侯府世子隋云瑾破了采花大盗一案,五王爷凌琋被抓去流放了。太后心里自然不太爽利,可也分得清轻重。以五王爷那性子,用的不是正道的做派,若真被他篡权夺了皇位,大晋也不能好过。
太后虽偏宠五王,却也深知只有皇帝才是明君,心里再不爽快,但并不会在台面上为难庆绥侯府。
唯独就瞧着德邑这老妪心里头犯梗。既然姝黛是个初入宫的民女,应该不懂掖藏,就让她把把脉,看德邑有没在装。
太后可不希冀德邑早死,顶好活她个七八百十死不掉。
姝黛坐向德邑公主对面,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礼,伸手搭上脉搏。
边凝神把脉,边默默叹:老夫人虽然面色抹得苍白,但眼底明澈,脉搏跳动有力,掌心暖和,除了有点阳虚,果真没什么特别的大碍,分明是长寿体格。
……
若非前些日在太医署看过药方,自己此刻就该恭喜她无碍,早日身体康健了。
姝黛微微抬眸,看穿了德邑公主严厉中带点忐忑的神情,她便松开手,抿唇答道:“老夫人久病亏虚,反反复复,恕姝黛医术浅薄,未能说出个根髓。但有句话叫作‘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能放松心情,加以调养,应也能福寿百年呢。”
这么一说谁也不得罪。
啧,德邑公主大松口气。她刚才最怕姝黛出卖了自己,在把脉的过程中盯着姝黛,一字不发的威慑着。
她这个脉自己最清楚,太医随便都能把出来,老头子和大外孙赫铂锐死后,她的确是病过一阵,但早就好了。若换个没缘分的姑娘,只怕为了图吉利,张口就是恭维身体安康的话。还是眼前这小姝黛有缘分,与自己心有灵犀,很懂得说话嘛。
德邑公主几个月不出门了,当然知道太后让人当场给自己把脉的居心何在。
她与先帝当年只是义兄妹关系,可偏偏谁都以为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为此太后膈应了一辈子。
天可怜见,隋家男儿都生得极俊,德邑心里爱自己的老头子都爱不过来,恨不得把他身边的母蚊子都拍扁,谁还在乎一个三宫六院的帝王啊。德邑懒得解释,老侯爷在世时她就秀恩爱,自从老侯爷过世后,她就干脆躲着。
装病卧床除了为躲清净,还为了催促自个孙子成亲。再则,眼下宫中几个妃嫔联合皇子暗斗,德邑公主这么一躺,让人觉得侯府随时要倒了,也轻易不拉边站队了,多省事。
庆幸姝黛没有把自己戳穿,一时心里对她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是了,庆绥侯府什么样的根基?需要的当家主母,不仅要有美貌,还要有心机度量。她的嫡孙子成亲,就该是个姿容与聪慧并存的世子妃。
至于家世么,这都已经互相看对眼了,商贾就商贾,德邑公主还能怎么办?只能将就听之任之了。
另一边太后也舒了口气,她可不能让德邑先死,去了那边比自己先见到先帝。
当下也打赏了一番姝黛,让姑娘们都退下了。
*
路上温萤揪着袖子,忿忿不高兴,本以为能让姝黛犯难丢人,不料竟让她很长了一回脸,太后皇后还有德邑公主都夸奖了。
温萤脚下踢着石子,忽然看到前面的拐弯处,太府监郭衙内在笑嘻嘻等着。这可是个出了名的大色-胚,温萤便假装扯住裙摆说腿麻,让姝黛先走。
姝黛不知所以的继续往前行,蓦地却住了步子。
此处幽静无人,郭衙内忽然从树后闪出,伸出长臂拦了去路,腆着脸目放精光道:“这位可是温府的表姑娘黛儿妹妹?今日我一见黛儿便如掉了魂,只恨不能早点相遇。适才听我母亲说,有意将你与我配婚,黛儿妹妹不如与我逛逛,我们边走边叙衷肠?”
一边说,一边伸过手臂,就想往姝黛的腰肢上揽。
啧,小蛮腰真是细啊,胸前娇娇满满的,把一串菱花项链都戴得这般妩媚。若是去了衣缕,该是何等的尤物?
那厚重的力道袭来,怒得姝黛连退开两步,抬起袖子就奋力拍开:“你我素不相识,郭衙内请自重!”
郭衙内可顾不上自重了,他手掌一触及到姝黛柔软的衣帛,仿佛骨头都碎了。在他眼里,眼前这美人是个商女,若非母亲着急说亲,她顶多也就能算个侧室,给她当正房是自己给她脸了。
当下巴不得搂紧姝黛,拖去林子里温香软玉一番,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人。
姝黛羞愤,把袖子拍得越发不顾轻重,络雪也气得上前撕扯:“住手,混蛋登徒子,我们小姐可是要嫁给隋世子的!!”
络雪一生气就力气大嗓门大,一嗓子吼得似乎空气都瞬间静止了下来,旁边的竹林叶子窸窣响动,也不知道有没被旁人听去。
郭衙内手臂一顿,奚落道:“开什么玩笑,那位隋世子何等清傲谪仙人物,他会以色娶妻?老子就不信了,非得先香上你家小姐一口!”
正要俯下肩膀,只觉得肩头穴位处顿然一麻,痛得他哎哟一声跳起,五官都扭曲了。
回头看,身边不知几时多出一道墨色锦袍的颀长身影,男子浓眉盛满杀气,看得他将将打了一哆嗦:“隋、隋世子……”
“滚。”隋云瑾低吼了一声。
郭衙内连忙仓惶滚蛋。
姝黛收起袖子,双颊苍白,依旧怒窘未消,仰头轻喘:“隋云瑾,你怎的会在此处?”
隋云瑾本在竹林与几位公子下棋,此刻棋友们还在里头林子里坐着呢。
男子垂下眼帘,目如染漆般凝住她:“吼得够大声,自然就听见了。”
话中带点微酸的讽意,只是那俊雅脸庞上的神情,却似有轻快。
又问姝黛:“这就是尤小姐你想嫁的?”
姝黛气恼道:“世子哪只眼睛看我想嫁给他了?不过是姨母与温家上下算计我母亲留下的宅子,想把我打发罢了,我总须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适才世子相救,民女在此谢过,另外恭喜你高升刑部郎中!”
这女人嘴一向厉害,讨不着一丝便宜,却总算说出了实情。
隋云瑾放缓语气,略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那日送你回府,若有出言不当,还望莫怪。谢却不必,尤小姐刚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冷战了数日,气氛好像就此溶解了。
姝黛疑惑地问:“适才我们说的全是气愤之词,世子指的是哪句话?”
络雪嗫嚅张口:“是奴婢说的……小姐要嫁给隋世子……”
话毕,迅速地退开了几尺距离。
“是这句。”隋云瑾肯定地重复。
姝黛被揭穿,攥了攥袖边,干脆便扬起脸颊,豁出口说出心底的盘算:“便是如此也无妨,于你我互相都有好处。世子爷既被逼婚难受,你我若成亲,我拿回我的宅子,你满足老夫人的心愿,等之后你心上人回来了,我们便和离,姝黛绝不纠缠。”
隋云瑾暗自心弦触动,决定发狠说出实话。
他清正身躯微俯,看向女子,磨唇道:“我没心上人,尤小姐若成亲就请真的成,否则是对你不负责。女子再嫁,必会受二婚的影响,这非我所愿,也非庆绥侯府对婚姻秉承专一的家风。但你若不钟意我,则莫强求,另寻他人盘算便是。”
这言下之意,莫非他竟然喜欢自己么……
姝黛姣好脸颊刷地一红,可她已经几番权衡过了,侯府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有德邑公主压阵,姨母也不敢再算计,适才在亭子里与德邑公主交道,也觉得是个挺好相处的老夫人。
姝黛答说:“成就成。我也没说不喜欢你。”
说罢转过身,连忙地扯上络雪离开:“可事先说好了,秉承专一。还请世子爷尽快提亲。”
行,隋云瑾剩下的半盘棋也不用下了。
……
等到回府去,话传到德邑公主耳朵里,德邑公主说:“很好,唯不许在温府嫁出。”
如此一来,大陶氏和崔家也不敢再霸占房子,那就赶紧搬出来为妙。
姝黛装修了一个月,赶在六月,却又从边关传来好消息,已经失踪半年的赫大公子并未战死,而是重伤后从马上摔下,被一牧民救了。眼下养好伤,预备在七月归京。
温府后悔莫及,听说四姐姐温菡猫在被子里,很是痛哭了一上午。
但那又能怎么着,她已与邬三公子闹出了那么大阵仗,亦都成亲了。
于是庆绥侯府又添欢喜,德邑公主也躺不住,直接抱猫逗狗悠闲起来了。
而隋云瑾与姝黛的亲事,便和和美美的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