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这世间的一些人，有时可能天天相见，却仍是有缘无分，便如苏予初和那遥宁村的王福；可有的人，明明已经想不起上次见面是何情景，命运偏偏会做出某些机遇，让他们再度重逢。
雪落无声，故人到访，少女难掩发红的眸中泪意，
“对我而言，这便是初次相见，予初见过霍伯伯。”
此地并不是能让二人肆意寒暄之处，见四下无人，苏予初忙让了个路将霍同光放进屋内，看着这陌生的面孔，俯身行了一个晚辈礼，让这虽容貌不显却已是不惑之年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一别十三年，我还以为将军府已再无后人。”
虽是重逢，可这的确可以算作二人的第一次相见。因初见之时她还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能认出这位原父亲手底的得力干将只因连春有一次在不经意间提起过此人。
说他明明身在黄沙弥漫的西北军中，却仍装作仙风道骨一般穿着白衣，那时父亲苏晏没少因为这事嘲弄他，可他却依然如此。今日观他衣着样貌，再加上为自己在李贺面前解围的模样，她便隐隐有了猜测，而今更是证实了此人正是父亲父亲麾下的军士，玉面军师，霍同光。
只是这隔了十余载的光阴的再见，足以让许多事情物是人非。
“我与侍女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离开京都，勉强捡了一条性命，只是未知时局，只好于深山之处隐姓埋名。”
当初被追杀之时的凶险之景仍然铭记于心，她未说，霍同光也能猜出当时形势有多艰难，从而竟是自嘲的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我的境遇还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苏予初被迫而为，他是主动归隐。看着少女肖似父母的样貌，思绪不由回到从前。
当初李贺谋反同将军府灭门之事一并传到西北，苏晏当场便呕出一口鲜血，随即目眦欲裂，当即便要回京手刃李贺。
此刻同在帅帐当中的霍同光同样双眸滴血，可却仍存了一丝理智，知晓此时回京定有千万个埋伏等待，可他一人，却是劝不动数万大军，更拦不住连妻儿骸骨都见不到的苏晏。
苏晏平日治军有方，因而听闻此事的将士们也都义愤填膺的嚷着杀回京都，生擒李贺！可苏晏勉强维持的一丝清明知晓不可让大军皆离开边境，因而只点了一万亲卫，昼夜不停的杀向京都方向。
奈何将军最终还是踏入贼人陷阱，李贺手持能号令百军的“天子令”，调来了五万精兵，一时之间都城外杀声不止，痛失家小的将军拼杀到最后一刻，终是体力不支，被人重伤后长眠于他曾誓死守卫的王城之下。
消息传回西北大营时，所有将士皆掩面垂泪，可李贺却不想放过这些原属苏晏的手下，他历时三年，血洗了无数次军营，终于将将领兵卒皆大换一番血液，边境旗帜仍在，可却再无苏晏在时那样无人能及的气势。
老将惨死，其余追随者四散，而霍同光却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般，利用假死掩人耳目，而自己早就身在深山之内，做一个毫不知情的乡野村夫。
“我胆小怕事，苟活了十三年，没想到这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能在此处再见到将军的骨肉。”
苏予初却并未回应他的话，因她知道，霍同光若是真贪生怕死，那他便不会出现在深宫之中，更不会冒着风险在李贺面前保下自己。
只是她无法确定，如今这个局势是否也是这位“仁暇仙师”自己卜卦算出来的。
“霍伯伯，这一切究竟是怎一回事？”
如今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并不多，苏予初已经猜到他们恐怕有了什么行动，为确保自己不打乱计划，她便直奔主题。而霍同光无奈一叹，只好将前因后果尽数脱出。
……
“竟是如此……”
她猜到幕后之人应该是侯府，只是没想到陆祁渊竟然暗中做了这么多事，而今就连霍同光都不清楚当初他究竟用了什么理由才让他们几人顺利入宫。
“那你们原本的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苏予初此刻倒有些愧疚，因她决意进宫便是想蓄意接近李贺，看能不能再他放松之际，找到办法让李程他们回京，再里应外合拿下李贺！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过于自大，可这等了十几年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让她实在忍不住想试一下，现在看来是她差点破坏了几人的计划。
“陆世子与我说，让我们先稳住李贺，让他一点点远离朝政，静待时机。”
至于这时机如何，陆祁渊未曾明说，但霍同光也猜出了这等待时机之人并非他们几人，也并非侯府，而是京都之外真正的天潢贵胄，太子李程。
苏予初也想通了这层意思，可霍同光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知如何解释。
“对了，你是如何与侯府取得联系的？”
霍同光再精于卜算，却也未能算到她这一路的细致算计，而这真相苏予初又不能同这个长辈诉说，好在踌躇之际，有人将她解救出来。
“主子，时辰不早了。”
一直守着门口的松雪看着月影渐落，只好出声提醒二人，霍同光也知自己不便久留，只交代少女万事小心便出门离去，今夜他破天荒的穿了一件黑色斗篷，只一瞬便于黑夜之中隐匿。
这日之后，不知是否是霍同光说了什么，苏予初竟然过得格外安逸，并无一人打扰。她也将计就计的装作一副仙人模样每日在殿中静修，直到又过了五日，她收到霍同光传给她的消息，这才换了一副装束，准备去御花园中做戏一番。
却不想，她先遇见的却不是霍同光几人。
“仙女……秦姑娘？！”
当初怎样拒绝也改不掉的称呼，如今李映欢却是再也叫不出口。那日她昏沉过后，已经想起来松雪对自己做了什么，随后又听说苏予初被她父皇召进宫内的消息，其实她第一反应是怕李贺降罪于她，本来人都走到了紫金殿门口，却听见了李贺对她封赏的声音。
她不明白，为何那样美丽温柔的少女，只过去一日便也成了父皇口中的“仙师”。
这世间当真有仙人？
她虽天真，却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眼下再见苏予初，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主殿下，许久未见了。”
那日见天子都未屈膝的少女如今对着李映欢认真的行了一礼，因她知道李映欢待她真诚，终究是自己利用了她一片真心。
“起，起来吧，本宫还有事，玉桥，我们走。”
小公主勉强拾起了自己的威仪，带着一众的宫女侍卫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只是转身之际，却突然红了双眼，像是以此来告别她在宫外交的第一个朋友。
“雁归仙子，您可是得到天仙的指引了？”
李映欢走后不久，苏予初终于等来她真正要等的人。她贸然入局，虽说打乱了霍同光几人的计划，可却让一些事变得容易了很多，毕竟以她的出尘之貌，说她是天仙下凡也未尝不可。
“天仙的指引”，便是霍同光给李贺的托词，只说苏予初修行比他们几人更甚，若是闭关几日，便可得到仙人指引，已经见识过他们几人厉害之处的李贺自然相信。
而雁归，便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雁归，晏归。
“陛下，仙人指引只有缘分到了才可发现，恕我直言，即便我将它告知于你，你可有把握得到仙人的认可？”
少女这话说的半遮半掩，一边告诉李贺自己的确得到了仙人指示，一边有把这问题抛还给他。
李贺听完果真眼底划过一丝贪婪之色，掩盖过后，装作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看向少女。
“烦请仙子指点。”
“仙法需要内外兼修，陛下这些时日的用工我自然看在眼里，可这些还远远不够，您可有发现自己与我等的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
李贺打量着苏予初她身后的霍同光几人，初时还不觉得，此刻几人站在一处，倒是真像戏文中描写的仙宫之子，只见他们皆是白衣玉冠，素雅出尘。
“这……莫不是朕也要身着白衣？”除此以外，李贺看不出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陛下聪慧。仙人喜素，白衣洁净方显内心无尘。”
“！陛下乃真龙天子！万万不可脱下龙袍啊！”
还未等李贺如何，一旁伴驾的连盛先惊呼起来，而苏予初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音色如方才那般沉稳。
“陛下天下之主，难道只是靠这件明黄衣衫？”
“你！”
“连盛，去给朕准备些白色衣衫，仙子说的对，朕即为天子，那穿不穿龙袍都是这天下之主！仙子，可是这样就行了？”
连盛还要劝说的话被李贺打断，只能皱成了一脸苦瓜相站在一旁，而李贺却是目光炯炯，好似自己的得道之路就要功成。
这时苏予初便开口泼了他一记冷水。
“这只是其一，让仙人看见你的诚意。”
“这其二，便是考验你的定力。我知晓你这些日子每日问道一个时辰，可这还远远不够，不识其道者，本就更需要苦乏其心，陛下若想得到仙人指引，每日必须要将问道时辰加到最少三个时辰！”
这话说完，不仅连盛惊讶的跳起来，便连一心成仙的李贺也微微变了脸色。
问道一个时辰对他来说尚能接受，便是把平日闲乐的时辰拿出便可。可他为天子，怎能每日孤修三个时辰不理窗外之事！
苏予初这话，莫不是打着修仙的旗号，想令他无暇沾染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