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许弦自上次离开阿七公村后,便把邻居姑娘当初塞到他手心里让他防身,助他解开村长捆绑绳索的那把小刀的刀尾细细打磨好钻孔,然后用一根细细的银链串起来,将它作为一条项链送还给她,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庇护她平安。
这把折叠起来后毫不起眼的小刀,终于还是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其实它的杀伤力并不算大,只是没想到范遥航竟然如此惜命,只是多了道并没有伤及肺腑的伤口,他便急匆匆地抛下他俩,跑去车里找急救药箱去了。
梁桐玉把已经发麻的胳膊从箱子里掏出来,哆嗦着身子慢慢走过去将束缚着他的绳索割断,然后直接当场晕厥,虚虚地倒在他的身上。
许弦把她抱起,一步一步朝着车辆所在的位置走去,而还没来得及拿电击器的范遥航已经不能再像之前在公寓所做的那样偷袭他。
青年轻柔地把怀里的姑娘放了下来,然后恶狠狠地把这个罪魁祸首揍了一顿。
如果不是他还遵循着道德和法律的话,甚至已经想将那瓶毒药直接灌到范遥航的嘴里,让这人亲身感受一下七窍流血的滋味。
只是把人揍了一顿还不解气,心疼地望了一眼即使已经昏迷不醒,身上还不自觉发抖的小姑娘,许弦直接把范遥航踹到蛇堆里,然后开车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
距离许弦主动报案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警方那边声明会重新调查,他也顺便将此事告知了林梦雅的父母来做一份双重保障。
哪怕后续再也找不出任何证据,以林家的权势来看,范遥航这位谋害他们女儿的凶手往后的日子总归不会太好过。
不过这些事已经不在他的操心范围了。梁桐玉自从晕厥后,当晚便发起了高热,躺在病床上反反复复发了三天烧,都不见醒来的迹象。
许弦给她请了个临时护工,他也天天往医院里跑,却始终等不到床上的姑娘睁开双眼,重新对着他笑。
“桐桐,你已经睡得够久啦,你比咚咚咚还要能睡呢,快点醒过来吧。”
“你的胳膊我都替你认认真真地擦干净了,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你害怕的生物有靠近你的可能,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还记得李叔卖的牛杂吗?如果你早点醒来,我就破例给你买一份让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
青年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还带了层薄茧,宽大的手掌将她柔软的手轻轻包裹住,好像再也舍不得放开。
床上的姑娘眼睫颤了颤,终于还是张开了眼。
可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急匆匆往卫生间跑去,差点没把病房里其他病人都吓着,许弦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生怕她会出事。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块粗糙的纱布,状似癫狂地不停用清澈的水流冲刷着右手,还使尽全身力气用纱布擦拭着胳膊,直把它擦得泛起了红。
“桐桐,别擦了,”许弦心疼地想要把她的左手拉开来制止住这个行为,可她依旧是固执地继续重复手里的动作。
“别擦了,都擦破皮了!你感觉不到痛楚吗?!”他把水龙头关好,终于紧紧地摁下她的胳膊,用力地把她拥入怀里,怀里的姑娘脊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身躯单薄得能清晰感知到她骨骼的轮廓。
两人跪坐在地上,没过一会儿,他的怀里传来低低的哭声。
“我的胳膊,好脏……”右手的皮肤上已经破了薄薄的一层皮,泛红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她不断呜咽着,声音化成了锋利的刀尖,往他心头留下荆棘伤痕,“许弦,好多蛇,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瘦弱的身躯在他的怀里止不住颤抖,叫许弦听得心碎,只觉当初对范遥航下手实在太轻了。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苍白无力的安慰毫无作用,他只能更用力地将怀里的姑娘搂紧。
卫生间的地板绿白格子交错分布,看上去陈旧而阴凉,可一缕阳光还是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洒落在这对相拥的年轻人身上。
*
许弦原以为把邻居姑娘接回家后,她会慢慢地好起来。没想到的是,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天,她的心理阴影还是深深烙在了记忆里。
她开始惧怕任何东西触碰到她的右胳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惊惧得抛下一切不管不顾,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午睡时,咚咚咚用不太光滑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舐她的掌心,她马上如惊弓之鸟般被刺激得醒了过来,以为自己又被湿腻生物缠上,发出了凄切的尖叫声。
……
“叫你这段时间要小心翼翼一点,不要吓到你妈妈,你还去舔她的手。你看,把她吓得够呛,你现在又得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了。”见小狗正无精打采地趴在食盆前吃着狗粮,许弦上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神色却很惆怅。
【兄弟,你得转移她的注意力呀,只要妹妹高兴起来了,那些糟心事就全都能忘掉。】阿田知道这些事后,也感到很担心。
【这些日子,我陪她去做了心理辅导,还带她去看电影,逛动物园和海洋馆,到屋顶上放烟花,去游乐场把所有项目都玩了一遍,到山上野餐和看日落,可做了那么多,她看起来心情也没变得多好。】
【?】
【某人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嘞,你这是趁妹妹晕晕乎乎的,直接把人家拐去陪你约会吧,这些看起来是情侣之间做的事诶。】阿田一扫方才的担忧,开始笑得贼兮兮的,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
许弦无奈极了:【能不能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放松心情。】
【这样吧,消除恐惧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去寻找源头,你问问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直接从源头入手来改善。】
“笃笃笃——”
他心里惦记着的小姑娘站在门外,长发随意披散,眼尾耷拉下来。没有说话,只是乖乖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愈发柔软。
“我做的双皮奶正好已经晾凉了,你过来的时间刚刚好。”他笑着将她迎进门,已经又长大了些的咚咚咚迈着欢快的步伐,也朝她直冲过来,然后用柔软的绒毛依恋地蹭着她露出来的白皙脚踝。
客厅里的氛围静谧而温馨,小狗静静地趴在两人的脚边,任由青年轻柔地抚摸着它毛绒绒的小身子。
梁桐玉面前摆放着一个白瓷小碗,她正一小勺一小勺地用不太灵活的左手舀着碗里清甜可口,比豆腐还要嫩滑几分的双皮奶,眼神放空地发起了呆。
“桐桐,”许弦见她已经失去往日的鲜活,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很焦虑,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手里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下意识笑了笑,声音柔和地将阿田对他说的话告诉了她。
许弦离她有点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而清新的柠檬香,梁桐玉有些恍惚地抬起了眸,望见眼前青年温柔的眉眼。
气氛一时又寂静了下来,面前的人也不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梁桐玉静静地盯着手里握着的陶瓷小勺上面的花纹,缓慢地眨了眨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连咚咚咚都已经四脚朝天毫无姿态地睡倒在毛毯上,还小小声地打起了呼噜,她望着小狗不时耸动着的圆黑小鼻头,沉吟许久,还是向他倾诉了:
“你知道的,我以前住在村里,村落背靠着连绵的山峦,所以时不时便会有蛇爬进房屋里,甚至村里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不再一惊一乍了。”
“可我小时候在院里的树下玩乐的时候,不慎被一条小青蛇咬了一口,当时把我吓哭了,当晚我还发起高烧。”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妈妈更用心地将我护住。说来也神奇,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蛇的踪影了。”
梁桐玉把最后一口双皮奶吞咽下去,不自在地碰了碰自己的右胳膊,“可是妈妈去世后,我又重新在院子里看到盘旋的蛇,但这次再也没有人会护住我了。”
“就好像,妈妈还在的时候,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雨都会被她紧紧地挡在了身后。可当她离开之后,风雨全都向我涌来……”
“然后这种本就可怕的生物,自此成了我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