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相传湘西有三大邪,巫蛊、赶尸与落洞女。前两个大家应该都听过不少,今天我和大家讲一个我朋友去湘西旅行时遇到落洞女的经历……”
“禾作古寨里流传着许多与洞神相关的神秘传说,据说被洞神眷顾的女子,会被神灵带走一部分魂魄……朋友那天正准备离开旅店前往龙潭洞去参观,在路上遇到了一位老妪,而闲聊中却得知,所谓的落洞女,其实是身不由己被献祭的年轻姑娘……”
“朋友与老妪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了龙潭洞口,她也差不多准备听完老妪口中的故事,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那个被家人献祭而抛进了溶洞里的女子,最后怎么样了?’”
“‘她侥幸活了下来,现在过得很好。’老妪额前有一条深深的伤疤,虽然已经苍老,还隐约能看到年轻时的秀美神韵,‘不被世俗束缚,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
盘腿坐在柔软的毛绒狗窝里用电脑处理着工作的梁桐玉等许弦下播后,抬头看向他,笑容十分灿烂,“我喜欢你说的这个故事的结局。”
“她挣脱了‘落洞女’的枷锁,努力反抗本不该由她承受的压迫,终于得到了广阔而舒展的自由。”
被霸占了狗窝的咚咚咚满脸哀怨地趴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缓慢地摇晃着尾巴,但只是乖乖地用狗狗眼望着她,并没想过要跑过去硬生生地把她给挤开。
许弦看到这副景象,有点忍俊不禁。前些日子他买了个巨大得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保暖宠物窝放在房间里,想让小狗更好地度过临城的冬天。
可邻居姑娘见到这个小窝之后,就再也挪不开腿了。眼睛闪烁着亮光,直接比咚咚咚先快一步坐进了里面,然后笑意盈盈地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小狗。
梁桐玉这些日子也渐渐忙碌了起来,现在除了翻译视频,她更多的时间都用在协助运营敏敏姐几个平台的账号和处理接广告等相关事宜上,而工资涨了之后,手头也终于宽裕了些。
接过许弦刚热好的牛奶后,她挪了挪身子,腾出位置然后拉他一起坐下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呀?”
“无事献殷勤,怎么,你又干了什么坏事啦?”之前她送的碧光环被他养得很好,只是叶子越来越长,从小巧精致的兔子耳朵迅速生长成一堆缠绕的藤蔓,梁桐玉当时看到已经不再可爱的多肉小盆栽,好奇地用手去触碰了一下,结果不小心把其中的叶子折断掉。
然后垂下头,掌心里躺着那段断掉的叶子,心虚地向他乖乖认错。
“就不能是我想对你好一点,单纯想送你礼物咩?”她已经侧着身子舒服地将脑袋靠在了许弦的肩膀上,鼓起脸颊嘟囔着。
“这样呀,那我得好好想一想。”许弦稍稍调整了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摆出一副认真琢磨的架势。
低低的吠叫声却打破了房间里平静温馨的氛围,他将努力地想挤到他俩中间的咚咚咚提溜起来,又扭头注视着正等待答复的小姑娘,“我想好了。”
“我想你为我修一条路。”
“啊?”完全跟不上青年思路的梁桐玉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开口,“修什么路……”她得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打工才能赚够修路费吧?!
“就是我爱你没有退路呀,”她的反应实在太可爱,许弦忍不住又将她抱在怀里。被挤开的咚咚咚见状,无语地用爪爪踢了一脚旁边的狗粮碗。
“……”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梁桐玉表示无言以对,只是乖乖让他搂住。
*
小情侣慢慢悠悠地过着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临城也已经步入了冬季。
虽然时常被外省的网友调侃这里一年只有三季,根本没有冬天的存在。可梁桐玉自从得病后,身体状态也有点变差,不算太寒冷的天气里,她还是穿起一身厚厚的外套,免得一不小心着了凉。
本来今天许弦要陪她去医院复诊和取药,可自行车店里的业务出了点问题,需要他赶去处理好,梁桐玉把自己裹得厚实,独自出门去做检查。
这些日子因为在好好地养着身体,所以病情又好转了不少。她拎着一大袋药从医院出来后,路过一家小小的早餐店,看到门口摆着一个煮茶叶蛋的大锅,想起许弦挺喜欢吃茶叶蛋,她又走进了店里打包一份拿回家。
将自行车停放好,缓缓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她看到有个面容和蔼的老爷子手里拿着个大箱子,看起来搬得有些吃力,她连忙跑过去帮忙。
“小姑娘,不用麻烦你啦,我自己能搬得动的。”老爷子摆了摆手,准备继续搬上楼。
“爷爷没事的,我也住在同一栋楼,帮您搬一下也是举手之劳,您就别客气啦。”梁桐玉力气还是很大的,不算太费力地帮他分担了箱子大半重量,老人见状也不再推辞,慢慢地和她一起将手里的东西搬上楼。
直到他示意梁桐玉停下来,还从怀里掏出了钥匙,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许弦的爷爷。
“我已经到了家,这趟谢谢你了。”口袋里还装着几颗用来哄曾外孙女的糖,他也拿了出来,想送给面前这个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小姑娘,“不过见你好像挺面生的,你是住在几楼呀?”
“不愧是爷孙俩呀,连递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梁桐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嘀嘀咕咕。
“爷爷您好,我是住在您隔壁的邻居,我叫梁桐玉,您叫我桐桐就好。”
“什么?!”老爷子却突然瞪大双眼,又连忙收住吃惊的神情,堆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慈爱的笑意,“你就是我那小孙子说在交往的对门这家姑娘?”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动见了家长的梁桐玉有些手忙脚乱,恨不得马上打电话让许弦回来应付这种场面。
“我从小弦他姑姑家带了好多特产和新鲜水果,待会你过来多拿些放家里吃,不用跟爷爷客气。”
她只能乖巧地答应下来,刚想转身回家把药放好,袋子却不小心被铁门上的钩子挂住。她没注意看,尖锐物已经将薄薄的塑料袋扯破,里面的药物四散掉落一地。
许弦的爷爷见状,赶紧弯腰想帮她捡起这些药,可当看清上面的药名后,却猛然变了神色。
*
说实话,老居民楼的屋子并不隔音,每当楼上楼下或者许弦家有什么动静,她都能隐隐约约听得有点真切。于是,此刻她坐在阳台旁边的小凳子上,安静地听着隔壁即使压低声音,仍能断续地飘进她耳朵里的争执声。
“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你的女朋友得了病,而且还是那种病?!”老爷子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梁桐玉仿佛能想象到他现在正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着步,然后指着许弦的鼻子大声痛斥着。
“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我也没在意过这些,所以不觉得这种事也需要和您提及。”青年的声音里依旧透着温和与冷静,听上去像是完全没有被爷爷的话影响到情绪。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我难道没和你提过吗?你姑姑家附近的猪肉摊档老板娘以前也得过这病,后来怀着孕,病情却复发了,她只能忍痛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这种病只能稳定住病情,往后很可能随时会复发。
“如果你和一个身体健康的女孩子在一起,完全不用面对这些问题。”
“我对孙媳妇儿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健健康康的,现在你找的对门那个,我绝对不同意!”
……
许弦是怎么回答的,梁桐玉并没有听清楚。只是没过多久,对面有人打开门,发出哐当的声音,然后她的家门就被敲响了。
“笃笃笃——”
咚咚咚在房间里睡得正香,完全没有被外面的动静影响到。她蹑手蹑脚地走去开门,许弦站在她面前,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许弦,我们谈谈吧。”她抬起头,语气得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茶几上摆着一小篮洗干净的番石榴,旁边的电视柜还放着一些还没完成的竹编材料。自从上次成功给咚咚咚编了一只竹藤球玩具后,许弦便喜欢上了这项手工活,时不时窝在她的家里用这项活动来消遣时光。
两人坐在沙发上,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还是许弦主动打破这片寂静,“刚才……你听到我爷爷的话了?”
“嗯,毕竟老房子隔音不太好。”梁桐玉诚实地点了点头,依旧不露声色地虚虚倚靠着沙发扶手,澄澈的眼眸水波无痕,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那你也听到我的回答了吧,我们……”他悄悄瞅了她一眼,然后试探性地开口。可眼前的小姑娘目光已经落在了茶几上,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许弦,你爷爷说得对,”她蹙起眉,选择正视这个问题,“我这个病,哪怕几个月后恢复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也会永远地烙在我的肺腑里,像个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何时又会再发作。”
“所以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可能会需要面对流产的痛苦抉择的境地里,”她视线忽然与面前的青年交汇在一起,“更何况,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会生儿育女。”
“我永远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生活在不幸福的家庭环境里,已经长成了一个很糟糕的人。可我不愿意让你为难,让你和你的爷爷生了缝隙。我自己不幸就够了,我不会允许自己破坏掉你家里的幸福。”
“许弦对不起,是我贪图一时的欢愉,没有认真考虑过未来的可能性,就草率地答应与你在一起……”
“你知道吗?”许弦生怕她说出什么自己不愿意听到的话,嗓音嘶哑着,“我刚刚和爷爷说,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
“我知道生育对女性的风险和痛苦有多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你承受这种痛苦。”
“我构想了许多关于我们未来在一起生活的场景,可这些漫无边际的构想里,也从来没有第三人存在。”
“桐桐,所以我求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明明是身姿挺拔的青年,哪怕坐在沙发上都比她高出了不少,可如今却低垂起眸眼,姿态放低得像是只要能得她垂怜,便是天大的荣幸般。
叫人舍不得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