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昂沁狭路相逢
吃了药,又睡了一夜,时傲的身体好了大半。她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
昨晚的雪虽然停了,院子里却留下不少积雪,一层堆叠着一层,越垒越厚,还有渐渐结冰的征兆。
拖娅正站在院子里,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他们说的蒙语,时傲听不懂,但从拖娅的语气、表情中,看出了她的心事和无奈。
临走前,男人注意到时傲,干净透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艳,他笑着跟拖娅讲了几句话,拖娅也跟着笑了。后来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男人才提着铁桶离开。时傲了然,原来是来收奶的。
“你醒啦?”拖娅笑着冲时傲走来。她手里还拿着织到一半的毛衣,看上去收奶工来之前,她正在织毛线。
“您还会织毛衣呀?”来锡尼河西苏木这几天,时傲还嫌少看到拖娅这样悠闲。
拖娅笑着解释道:“昨天看到你穿的毛衣,突然想起来家里上个冬天买的毛线。”拖娅告诉时傲,织毛衣的技术是以前在乌兰浩特的乡下时,和邻居家儿子的汉族媳妇学的。
那家人的儿子在内蒙古师范大学读书,认识了同校的南方女友。两人曾经为了结婚后去哪里定居,而闹得差点分手。好在毕业后,大家彼此放不下,索性便瞒着父母扯证,在乌兰浩特的家里办了婚礼,后来两个人定居在了呼和浩特市里。
拖娅回忆起未出嫁时的事情时,那张大部分蒙古族女人都有的坚毅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她说:“那年冬天,我跑去邻居家看新媳妇,注意到她拿着两根木头棍子戳呀戳,她见我好奇,便教我织毛衣。”拖娅晃了晃手里的木针,打趣道:“我太久没织了哇!织的不好看。”
时傲看着被织到一半,但已经初具雏形的太阳花,感慨拖娅不仅是个合格的牧民女人,更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手艺人。
她那双手,能剪羊毛、做牛粪饼、挤奶、做布里亚特奶渣子面包,尤其拖娅做的手把肉,更是一绝。除了不能点石成金,时傲想不出有什么是拖娅不会的。
时傲拿起相机,在近处拍了几张特写,又站远些,将拖娅身后的院子一并框入镜头里。照片里的拖娅,脸颊仍旧和初见时一样黝黑,眼角也早爬上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清晰、明亮,周身更是散发着繁华都市所缺失的豁达和自由。
时傲放下相机,问道:“这是给谁织的呀?德布大叔吗?”
拖娅摇头:“给昂沁的。德布不喜欢毛衣,说漏风。他更喜欢穿袍皮制成的大衣。”
拖娅想到昨晚睡梦中听到的笑声,又问:“昂沁昨晚过来了?
提起这件事,拖娅笑容一展:“是呀!这孩子被德布灌了好几次酒,今早我3点起床挤奶时,他家的灯都黑着。”说到这里,拖娅想起什么,起身看向厨房,“饿了吧,我去给你热牛奶。”
正好时傲肚子咕咕叫,便点点头,跟着拖娅朝厨房走去。
厨房的铁锅里正煮着一锅茄子,灶台旁放着一个黑色瓷缸,时傲有些好奇,便问拖娅:“这是做什么用的?”
拖娅将装满牛奶的小锅坐在炕上后,这才拿起筷子,将大铁锅里的茄子一一夹到盘子里,一边说:“茄子煮过以后,在抹上素馅,压在缸子里,想吃的时候就夹一个,好吃的很哟!”
在草原上,蔬菜总是格外珍贵。牧民们为了更好的保存蔬菜,便想出种种办法。这些代代相传,充满草原人智慧的烹饪手段,总是令时傲格外敬佩。
喝过一碗热牛奶后,时傲决定去附近转转。出门前,拖娅不放心,因为她大病初愈,这样出去转一圈,恐怕病好不快。
见时傲很坚决,拖娅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前替时傲戴好帽子,嘱咐她不要走得太远,容易迷路。
“若是迷路了,就给我打电话。”
时傲告别拖娅,走到门口时,她习惯性地望了眼不远处昂沁的房子,大门紧闭,炊烟冷清。
这家伙不在家吗?
时傲没多想,紧了紧羊绒帽子,小心翼翼地踩在积雪上,朝伊敏河相反的方向走去。
锡尼河西苏木的冬天特别漫长,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刮着白毛旋风。时傲走出去没多远,便被冻的鼻子和脸都红彤彤的。
她生怕帽子被风刮走,于是在羊绒帽子上扣上羽绒服的帽子,又将衣服最上面的扣子给扣上,将自己从里到外包裹得密不透风,就连耳边原本声势浩大的风声,也因此变得细弱、温顺。
帽子上的羽毛被风吹得在鼻子上扫来扫去,惹得时傲连打好几个喷嚏。她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下鼻子,才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行人,就连身旁的公路上,也嫌少有汽车开过。只有几只散养在雪地上的羊,低头啃着雪下的草根。
时傲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心想,大概锡尼河西苏木的牧民们,并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雅致,就连拖娅也会笑她这个外乡人,大雪天不在热炕上喝奶茶,跑出来看什么风景。
时傲找准角度后,对着身后零散遍布在草原上的房子按下快门。她接连拍了好几张,停下来把觉得不太好的给删掉,因为她太认真了,以至于没有看到身后慢悠悠朝她接近的羊群。
大概因为时傲站着的地方,雪下埋藏着羊爱吃的草,于是一只落单的羊离开羊群,朝她这边走来。走近后,它用脑袋拱了拱时傲。
时傲被吓了一跳,扭头定睛一看,一只棕黄色的肥羊就站在她脚边,咩咩直叫。
时傲抬起右腿,隐隐看到黄色的草根,问它:“你想吃这个?”
羊自然不会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咩咩叫。
时傲往旁边挪开一步,羊儿便凑到刚才她站过的地方,像虔诚的信徒,低头用鼻子认真地翻找起草根,等草露出来以后,粉色的舌头一卷,便将草连根带雪地吃进嘴里。
时傲觉得这一幕很生动,便迅速调整焦距对准羊儿,一边按快门,一边自言自语道:“别动,保持这个姿势!”
当终于捕捉到一张满意的照片时,时傲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她看着镜头里的“模特”,由衷地夸赞道:“真乖!”
羊儿没有回应她的夸赞,显然雪下的草更吸引它。
放下相机时,时傲敏锐地捕捉到风声中的狗叫。她迎风看过去,不远处一只通体雪白的猎犬正疾驰在雪原之上,紧随在它身后的是一匹棕色骏马,它脖子上的黄色鬃毛随着奔驰的动作而飞舞。
时傲定睛一看,坐在马背上牵着缰绳的,不就是那个小气鬼昂沁吗?
苍茫的雪原上,他穿的藏青色长袍显得格外扎眼。如果不是时傲只顾着拍照,其实早就该一眼看到他。强劲的西北风吹乱了昂沁的头发,那双鹰眼,即使隔着3、5米远的距离,仍旧让时傲倍感压迫。
骏马精准地停在时傲面前,并从鼻孔里喷出白色热气。时傲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对上昂沁凛然的双眼。
时傲问道:“干嘛!”一想到昨晚昂沁扔下她去喂牛,最后还让她一个人摸黑回家,她心里就不爽。再怎么说大家也算认识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礼节总该懂的吧?
昂沁没有说话,脸上带着森森然的沉默与肃穆,黑色眸子在时傲身上转了一圈,便挪到旁边慢悠悠啃草的肥羊身上。
时傲气急:“不说话就算了!没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