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赵景柯的病在一周后才基本康复,康复之后就去找师父帮忙卜卦,他本来是不信这种邪事儿的,但自从来到清荷山他总是出糗不说,铁打的身子也轻易就倒下了,最重要的是那晚发生的灵异事件。
岳文治听他讲完发烧那晚洛水神女照顾他一夜的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转天清晨苑宇彤抱着脸盆的模样,当下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得感叹:“真是两个傻孩子。”
师父将他那天清晨看到的场景告诉了他,赵景柯半信半疑。
“可是,苑宇彤说她一直在睡觉,如果是她,为什么她不承认呢?”
“害羞呗,不知道怎么表达,也没谈过恋爱。”
赵景柯脸上浮出两朵红云,心仿佛被淋了一勺蜂蜜。
正巧,我也没谈过。
*
苑宇彤依旧遵循着猫头鹰的作息,尽管赵景柯多次发信息提醒她早点休息,慢慢来。
她静音的手机放在抽屉里,往往第二天才能看到信息。
赵景柯不敢上门提醒。师娘专门敬告过他,苑宇彤创作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敲她的门打扰她,他试过一次,果然被骂得很惨,接下来几天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苑宇彤下山买颜料的那天山里从早上就一直阴云密布,山间的老鸹都飞得很低,像她的心情一样阴霾低落。
她最近两天都在调墨彩,练习的时候忽略了洛神腰间琼玉的颜色,现在她总是调不出来满意的颜色。
两天都在做这一件事,却仍没有调出来,她垂着眼睫,对着书桌上瓶瓶罐罐的墨彩皱眉,感到有些受挫。
只好去请教师父,师父看了她调的十来种玉色,每一种都能在生活中找到玉石与之对应,但她还是不满意。师父很欣赏她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但是另一方面又担心她所追求的过分的完美主义会严重影响她的心态,徒增许多压力。
师父告诉她有一种不常用的墨彩可以试试能否达到她想要的效果,用得不多可以去山下陶瓷工厂向那里的师傅借一些回来调。
她当即决定要下山。套上一件风衣就开车下了山,刚到陶瓷工厂就后悔了。
一阵狂风卷起云雨,雷声滚动,顷刻间空中砸下黄豆大小的雨点,几秒钟,工厂院子的水泥地就被完全浸透,尘土腥味随之升腾而起。
雨势连绵,她被困在了陶瓷工厂。
后悔了几分钟她也只能随遇而安。坐下和工闲休息的釉上彩师傅讨论了一番,当场在师傅的指导下又调了几个颜色。
周老板怕她调色时看不准,专门为苑宇彤打开了全工厂的灯,还亲手递上了热茶,这是旁人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灯一开,颜色与她心中所想对上了,两三天的郁闷情绪消散了。
虽然来之前师父已经和工厂的师傅打过招呼,她还是不好意思开口说借,便说要买一些。
周老板砸了一下嘴,“啧,苑姑娘你太见外了,你都拿走也行啊,哪能让艺术家在这种事儿上费心呢,以后你缺啥就给我打电话,我亲自给你送去,我们这儿就是你和岳师的仓库。”
苑宇彤明白这都是沾了赵景柯的光,脸微微一红。一边应付周老板的好意,一边盼着雨快点停。
陶瓷工厂的午饭也做好了,雨才小了一些,周老板热情洋溢地招呼她留下吃中饭,她早已如坐针毡,婉拒之后拿着墨彩回程。
彩虹斜挂在天空,像连接两边山头的桥,她驾车在路上听着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轻轻随着音乐打节奏。
下过雨后的山路泥泞,她也不敢开得太快,平时一个小时的路,足足开了两个小时。
快到老宅的那一段路上,她远远就看到赵景柯蹲在老宅门的台阶上。
把车停在门外停下,她紧了紧卡其色的风衣,马丁靴一脚踩进泥里。预感下雨她难得穿了靴子当雨鞋,只是没想到会下这么大。
苑宇彤一脚深一脚浅不疾不徐地走近宅子,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清晰。
即便是屈腿蹲下还是能看出他身材高大,怀里揣着黑色羊绒西装,身上那件简单的白衬衫,已经算不上是白衬衫了,洇满了污泥紧紧贴着后背,仿佛刚在泥地里做了仰卧起坐。
他蹲在那里避雨,房檐太短还在不断排着房顶的存水,山间雨早已停了,可老宅的外墙还在下着小雨,赵景柯蹲的那个地方正好容纳他,免他淋到房顶的雨,湿漉漉的短发根根耸立,就像个落水狗一样可怜地蹲着,目光中难得的无助,还有些许哀怨。
真是烧坏了脑子,下雨都不知道进屋了。
她站定在赵景柯面前,抱着双臂,眉心紧蹙,表示疑惑,“怎么不进去?房顶漏了?屋里雨太大到外面避雨了?”
“不是漏了,是塌了。”,他眼眸低垂,声音沙哑,感冒刚好又淋了一场大雨。
苑宇彤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张口便问:“师父师娘呢?”
赵景柯冲着他的车努了努嘴,苑宇彤跑向车子,鞋子带起的泥水溅在了裤腿上。
“你怎么不在车里躲雨...”,苑宇彤的问话在打开车门的当下咽了回去,师父在主驾驶,师娘在副驾驶,两人浑身湿透,吓得打着哆嗦。
迈巴赫S680的后座上垫着花床单,床单上横放着师父未完成的作品——半人高的箭筒,还捆着安全带,脚垫上是师父的其他作品,不用多想后备箱里一定还有一批。
师娘拉着苑宇彤的手快要哭出来了,声音和身子抖成一个频率,“宇彤,吓死我了。我正在侧厅,突然就听到‘轰’的一声,我以为打雷呢,景柯跑出来说西面房间的墙塌了,雨再大就整个撑不住了,把车钥匙给了我,我就跑出来了,我还摔了。”
师娘的手颤抖着指向后面的一堆瓷器,“死老岳,就顾着自己那些瓷器,死活要搬出来,景柯和他全都倒腾出来,可是景柯的东西一样都没拿出来。”
“宇彤,你快去看看景柯怎么样了?他怕你进去一直在外面等你。”师父说。
她查看了师娘的摔伤,还好没伤到筋骨,来不及继续抚慰他们的情绪,想到赵景柯感冒刚好,抬手招呼他去自己的车上。
他也缓缓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挪上了车,上车之后一直敲打自己的腿。
“你受伤了?”
“腿麻了。”赵景柯摇头说。
“......”
打开车上空调的时候倏然瞥见他怀里的黑色羊绒西装,包裹着她刚开始创作的玉壶春瓶,洁白平滑的瓶身下垫着黑色羊绒,是博物馆里的珍品待遇。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倒塌的房间里抢出这件瓷瓶,外套只有外面有一层半干的泥,内层包括瓶身都还是干燥的,完全没有蹭花她的画。
“那件残瓶碎了。”他缩在副驾驶,表情沉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苑宇彤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圈看他,空调口送出热风,连她结冰的心一同暖化。
赵景柯举起瓷瓶在手中转了一圈,没有破损,重新包裹好扭身轻轻放置在后座,转头就看到苑宇彤溢满泪水的眸子,
“你别哭,别害怕,有我呢。”他手足无措,在身上翻找纸巾却一无所获。
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揣着小心迟疑地牵住了他的手。
是挥毫洒墨的手,是写出微书的手,是给他喂药的手,那双手属于他追寻了十年的女孩。
他的心脏跳动得比发现西厢房倒塌时还要快,温暖的感觉像是刚喝下了一碗热粥。
他反手握紧了这双温润如玉的手,觉得不保险,又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害怕她跑掉,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你感冒刚好,我进去帮你拿两件衣服吧,现在雨停了,宅子应该没事吧。”苑宇彤不敢与他对视,她一向应付不来赵景柯滚烫的眼神,红着脸低头盯着他们紧握的手。
“不好说,别把自己置身危险。这宅子早该修缮了,我来找人修,先下山吧。”他意识到自己握得太紧,又怕她疼,稍微松了松手,保持着一个正好的力道。她的泪含在眼里,仿佛晶莹的荷叶露珠。
她忽然抬头。“玉壶春瓶。”,说完这话的一瞬她挣脱了他的手,开门跳下了车,赵景柯猝不及防,看到苑宇彤朝着老宅的方向奔去,下车急步追上了她。
拽住她的手臂,却即刻被她甩开,他低估了苑宇彤的力气,又追上她,挡在她面前,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要干什么?”,他急得发怒,忘记了温柔,脸色沉沉。
却还是按不住她,拦腰把她揽住,圈进自己的臂膀里,她像个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孩子失去了理智一般,撒泼捶着他的胸口,她脸上已经落满了泪,肩膀抖动着,说话断断续续。
“玉壶春...玉壶春瓶还在里面。”
“玉壶春瓶在车上,已经拿出来了,别害怕。”他哄着回答,以为她是刚刚反应过来之后被吓傻了,所以举动有些颠三倒四。紧紧把她锁进怀里,默默忍受着她的踢打。
“不是这个玉壶春,是...那个宋代的,定窑的,那个古董...”,她抽泣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