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姜雪麻溜的接过钱揣在口袋里，“我这就去把你醒的消息告诉他们。”
姜雪出生在六零年的冬天，那年夏天大旱，地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那时候干巴巴的一根咸菜，就着水吃几天是常事。
姜雪被她爸妈扔在了路边。
好在姜雪的爷爷跟姜棠的爷爷是堂兄弟，年轻时有过命的交情，在姜雪爷爷的央求下，姜老爷子把她给捡了回去。
那时，陈雅云刚生完姜棠没多久，母爱泛滥，便把姜雪抱回她屋和姜棠一块养。
然而在姜雪四岁能跑能跳，拿得起东西时，她父母上门把她给要了回去。
幼时模糊的记忆使得姜雪十分亲近姜棠，就算是回家了也老来找姜棠玩，姜棠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指东绝不往西。
村里人戏称，她就是姜棠的小尾巴，有姜棠的地方，十米之内必有她的身影，姜雪不以为然，反而对这个称号很满意，如果人真的有尾巴，她一定是姜棠尾巴。
姜雪走后，姜棠看着依然坐在她床边，丝毫没有要走意思的陆闻舟。
“雪儿都走了，你还在这啊？我刚才可是听我奶说，你这两天一直守在我这，除了睡觉都不着家，你家老头子不说你？”
陆闻舟：“爷爷知道也同意的。”
姜棠听见这话，顿时身子往前倾，推搡陆闻舟出去，“老头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你，你可不能长时间劳累，快回去休息！”
陆闻舟瞧着姜棠眼里的关心，弯起眼睛，站起来，“那我晚饭后过来看你。”
“嗯。”姜棠见他自个站起来了，又躺回被窝，打了个哈欠，催促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再睡会儿。”
*
“棠棠，醒醒，醒醒。”
姜棠这次是被人摇醒的，头脑一点都不清明，昏昏沉沉的，很难受。
她费力的睁开眼，见是她妈又闭上了眼，哑声问：“妈，现在什么时候了？”
“该吃晚饭了，”陈雅云见闺女醒了，松了口气，看她又蔫耸耸的模样，心又悬起，“身体是不是还没好，正好你爸回来了，我们带你去县医院仔细检查检查。”
姜棠窝在陈雅云怀里蹭了蹭，“好了，只是刚才做了个噩梦，头有点晕。”
“噩梦啊。”陈雅云喃喃出声，刚才真是快吓死她了，喊了闺女好久她都没醒。
伸手轻轻的按着她太阳穴，按了会后又在她额头点点，时不时小声嘀咕几句。
就这样来回重复几遍后，她问：“有没有好点，头还晕不晕？”
难得有老母亲对她这么温柔的时候，姜棠心里美得很，又在她怀里蹭了蹭，声音也清脆了不少，“不晕啦！”
陈雅云一愣，心里甜丝丝的，闺女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缠着她撒娇了，语气更加温柔，“能起来吗，需不需要搀着你。”
这一觉虽然睡得不怎么如意，但身体是恢复了，姜棠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睡了两天的闺女醒了，陈雅云心里头高兴，下午特意杀了只老母鸡。
她宰杀的老母鸡十分肥硕，一半用来炖汤，一半做炒鸡，另外她又炒了一盘小青菜，拌了盘凉拌菜，特意蒸笼屉白面馒头。
晚饭三菜一汤弄得十分丰盛。
饭桌上，姜棠刚夹一筷子鸡肉就被陈雅云给瞪了，面前多碗金黄清亮的鸡汤。
有肉吃，谁要喝汤啊！！！
姜棠立马转头，情真意切的看向姜老太太，她奶在家里的地位杠杠的。
“奶！”
姜老太太正吃着儿媳妇给夹的大鸡腿，满嘴流油，“棠棠啊，两天没吃饭，猛然吃肉对身体不好，听你妈的话先喝汤。”
姜棠略微失落，但不气馁。又看向家里第二话语权的人“姜老爷子”。
“爷，想吃肉！”
姜老爷子一口小酒一口凉拌菜吃得香，抽空给孙女夹了筷小青菜，“听话，今天先喝汤，过两天爷带你去镇上吃好的。”
“爸，我不想喝汤，就想吃肉！”
连着两次都没成功，姜棠直接对姜有华说，且态度十分强硬。
姜有华没想到战火会波及到他，手上夹着一筷子鸡肉在空中不上不下，他看看媳妇看看闺女，又看看吃的喷香的老爹老娘，心一狠，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闺女啊，你爷奶说得对，你才刚醒，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今天先喝汤，明天爸去镇上割肉给你做红烧肉吃，行不行！”
“行吧，那你可得记着，别忙着忙着就忘了。”姜棠拿起汤勺，温吞吞的喝着鸡汤。
其实，打从陈雅云女士拒绝她吃肉后，姜棠就没抱着吃肉的希望，刚才一连串问下来，只是为了确保明天能吃到肉。
危机解除，姜有华长呼一口气。
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爸答应过你的话什么时候食过言。”
陈雅云手艺十分好，炖的鸡汤很鲜很香。
可有那红彤彤油汪汪，色泽鲜亮的炒鸡在前吊着，鸡汤再好喝，姜棠也觉得不对味。
总感觉嘴里淡淡的，缺点什么。
姜棠一口气咕咚咕咚两大口喝完碗里鸡汤，便出去躺在院里杏花树下的藤椅上，望着上方美丽的杏花发呆。
她身体倍棒的好吗，完全可以吃肉！她家明明不缺这口肉，为什么不给她吃！
姜棠摇头叹气，虽说现在生活普遍贫苦，但她家日子过得还是挺不错的。
只要想吃肉，就能吃到肉。
每次想起这事，姜棠就不得不夸她奶有智慧有魄力有远见，早早的分了家。
她爷奶膝下共有三子二女。
老大姜有民，是姜棠大伯，今年四十七，娶的媳妇是隔壁村的赵素珍，两人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四个儿女都已经结婚，现在最大的孙子都已经有七岁了。
老二姜有华，也就是姜棠她爸，今年四十五，陈雅云今年四十二，姜有华陈雅云夫妇生了二子一女。
姜棠最小，今年十五，上面有两个亲哥。
大哥姜维家，今年二十三，也已结婚，结婚对象是他高中同学。两人是自由恋爱，高中毕业后一起考进了县里的纺织厂，之后就在县城上班，只有周末休息才回家。
二哥姜维国，今年二十一，高中一毕业，就跑去了内蒙兵团当兵。
老三姜有胜，姜棠小叔，小婶陈凤莲头胎生了对龙凤胎，男孩叫姜维斌，女孩叫姜茶，跟姜棠同龄，今年都是十五。
他们还有个八岁的小儿子。
姜老太太的两个闺女都十分有出息，走出了桃杏村，在外面扎了根。
大闺女姜明玉，参加过解放战争，战争结束后她被分配到县城机械厂当部门主任。
小闺女姜明珠运道十分好，是运动前最后一届大学生，很是吃香。毕业后，直接被分配到省城工作，后来在省城结婚生子。
在姜棠七岁时，她大堂哥二堂哥相继结婚，小婶陈凤莲也紧跟着怀了身孕。姜家老老少少的近二十口人挤住在一起，每天光是吃饭洗衣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姜老太太心里一盘算，大闺女已经结婚，小闺女在省城有对象，她年轻时是小学老师，现在年纪大了每个月都有退休工资，她老头子是个做木工的手艺人，他们有钱有手艺，分了家不管跟谁，都应该过得很好。
姜老太太果断松了财政大权，选择分家，让三个儿媳各过各的小日子。
老两口也抛弃了父母跟长子养老的传统，选择轮着在儿子家住，一年一轮换，轮到谁家他们就帮衬谁家过日子。
分家后，果然如姜老太太所料，他们老两口不管到哪家都是被供起来，三个儿媳妇手头有好吃的也是先想着紧着他们吃，日子过得比分家前舒坦多了。
今年轮到在姜棠家住。
姜有华跟姜明玉一样当过兵，后来受伤转业回乡，现在是桃杏村生产大队的队长。
姜维家夫妻俩在纺织厂干的都是技术工种，工资不低，两人现在还没孩子，手头宽泛的很，每个月都会孝敬父母不少。
姜维国在内蒙兵团当兵，津贴补助大半都寄回家里。陈雅云也是个能干的，几乎每天上工都拿满公分。所以姜家除了姜棠是个学生外，都往家里给钱送票的主。
在村里生活，粮食是大队发的，菜是自留地里种的，除了油盐酱醋茶外，几乎不需要什么花费，姜家日子过的自然不差。
姜棠刚躺藤椅上郁闷没多久，陆闻舟就来了，他直接递过来一块牛肉干，姜棠接过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忍不住心里感慨。
还是她小跟班好啊，懂她！
这也就是她以前喜欢往陆闻舟家跑的原因，那不仅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
不过她这小跟班也挺惨的，她陆婶生他时，早产加难产没能熬过来。因为是早产儿，他从小身体就不好，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医院住上几天，好在她陆叔十分疼他。
可陆叔是个军人，时不时要出任务，陆闻舟的身体不适合随军，只能把他送回老家桃杏村，每个月准时给他寄东西。
虽然那些东西到最后，大都进了她的肚子，但她也不白吃。有她罩着，陆闻舟单凭他这副瘦弱的小身材板，可以在桃杏村横着走。
话说回来，这边境寄来的牛肉干就是好，质地韧嫩，干香味浓，越嚼越香，最关键的是嚼起来一点都不废腮帮子。
在牛肉干即将嚼完咽下去时，姜棠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愧疚。
她陆叔上个月寄来的东西，好像只有一袋牛肉干，这个月才过去六天，她就已经吃了七块，那袋牛肉干好像也才十多块，他还没她吃的多，她这小跟班有点好吃的都给她拿来了，以后还是对他更好点吧。
陆闻舟性子安静，给完姜棠牛肉干，就静静地坐她旁边，看着她的脸色变来变去。
随着月亮高挂，夜色渐深，寒意涌了上来，陈雅云担心姜棠身体，便喊她回房间休息，陆闻舟也回了自己家。
熄灯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十分安静。
姜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下午睡回笼觉时，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被困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任凭她想尽一切办法，怎么也跑出不去，只好翻看里面唯一的一本书。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现在所处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她是书里面的人物，作者说她是恋爱脑女配？前期手拿团宠剧本，后期恋爱脑剧本，疯狂迷恋一个知青，是女主的对照组。
她为了跟那个知青好，与好友一一分道扬镳，跟家人闹翻决裂，最后落得个被知青抛弃，一人孤独终死的结局……
这有女配自然有女主。
女主是她堂妹姜茶，书中说她小时生活困苦，直至遇到知青男主，生活才好了起来，之后跟开了挂似的，一路扶摇直上。
银白色的月色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映的桌上的小老虎木雕栩栩如生，木雕旁的水瓶里插着一束桃花，散发出淡淡清香。
姜棠望着这些，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勾了勾，木雕是小跟班刻的，桃花是小跟班插的。
再回想起下午的那个梦，姜棠怒了。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她会就算是死，也不会上杆子给人送钱送票！
是隔壁温柔体贴又黏人的小跟班不香！
还是钱不好赚！大团结不香？！
她是脑子有病，才会为了渣男跟家里闹翻，伙伴决裂……
窗外忽起一阵微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似是催眠曲，闻着淡淡的桃花香，姜棠睡意逐渐涌上心头，慢慢闭上眼进入梦乡。
姜棠意识散去前，脑子只盘桓一个念头。
狗屁烂书，扰她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