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醒
他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盯着我亮出的“吊坠”,笑道:“嘿,这可是好东西,能买下好几个你们这样的足浴店了。”
听了这话,我当场就愣住了,我只是想装一下“物质至上”的世俗人。
却没有料到会从他嘴中得知自己的“吊坠”会这么值钱。
我满心诧异和狐疑,却要佯装平静。
“奇了怪了,你戴着这么值钱的宝物,为什么要甘心做一个洗脚工呢?”他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歪着脑袋望着我问道。
我总不能直呼:我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戴着的宝物这么值钱。
我继续给他按着脚,埋头低声回道:“这是我师父送我的,是无价之宝。”
“哈,你师父什么来历啊?既然把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送给你一个洗脚工。你知道吗?你拿着它,去换些钱,随随便便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那还需要在这种地方,挣这不干不净的苦命钱。”他高声唏嘘道。
他如此带着节奏,我却完全不上道。换作两年前我估计被他牵着鼻子走。而眼下,我的心眼是比那蜂窝上的蜂孔还要多。
我沉默片刻,回想他对我说的这些话,从一开始说什么我和别的女工气质不一样,再到企图介绍我去深山看守红树林,再到现在说我可以去拿吊坠换钱,实现财富自由……
说来说去,他不就是想“套路”我辞职吗?
这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真是虹姐的意图?
我早就不是那个能轻易相信陌生人的傻瓜了。那个天真烂漫而纯善的我,早就被现实生活中的欺骗和伤害催残得面目全非。
如今,我对人性满心多疑和猜忌,这或许是我的不幸,又或是万幸。
苦难让我一点点丢失了过去那个的自己。
分析完这位“高人”前后说给我听的论调以后,我越来越冷静。
我仍旧淡漠地一丝不苟地给这位“高人”洗着他的双脚。
我慢悠悠地回道:“你说我挣的钱不干不净,你这话,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我们这一行,都是靠双手劳动挣钱,哪还分高低贵贱了?不过,我不跟你计较。做什么事,都得有始有终,岂能一山望着一山高……”
他发现自己并不能说服我做任何事,于是尴尬地笑道:“哈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还有如此境界。”
所谓的“捧杀”也不过如此吧。
“您过奖了,这是一个来自底层苦难人民的清醒罢了。”我的手泡在污浊的洗脚水里,淡淡地回道。
那些马路上遇见位富豪,出门就撞进了“钻石王老五”怀里,从此走向人生巅峰的情节,都是拿来哄脑残的。
事实上,底层的人走出去的每一步路,都是带着血汗和代价的。
我与他刚见面,没聊几句,他就想让我去给他守山林,这样的鬼话,像极了拐卖厌世良家少女少妇的说辞。
一时间这位“高人”陷入了沉默,为了打破这份冰冷的尴尬。
“这力度可还舒服啊?”我很敬业地问道,可仍旧不见他回复。
我抬头扫了一眼,发现“高人”已经歪着身子斜靠在懒人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我也因此放松了身心,将他双脚擦干,给他盖上了薄被,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到钟”。
我“到钟”以后,这位顾客还未睡醒,我没有叫醒他,将洗脚水倒掉,再将洗脚盆收进柜子里以后,我给双手反复消毒,捧着手机,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我碰见了虹姐,她一见我就笑,可我总觉得她笑得很不单纯。
她问我和富商聊得怎么样,我说聊得挺好,富商想让我去做“山大王”,帮她看守几十亩红树林。
虹姐看着我的眼色,就知道我没有“上道”,遂讽刺地笑着说,那“富商”是觊觎我的美色,想把我哄去做他的压寨夫人。
我又怎么可能信虹姐的鬼话,她和那“富商”,说不定是串通好的。
我艰难地对着虹姐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疲倦地不愿再多说半句话。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我盯着手机看了看时间,对虹姐严声说:“姐,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得下班回家了。”
虹姐最能识人脸色了,她已经看出来,就算她再怎样给我撒娇卖笑,我今天都不可能留下来继续“上钟”了。
“行,你也累得不轻。”虹姐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却又随即乖戾地叹道,“不过你这两天也没少挣啊。”
我身心疲倦至极,累得连喘气都觉得是个体力活儿。
看着虹姐老江湖般的作态,我倦乏地讽刺道:“不挣钱,我来这里看各路鬼神‘演戏’啊?”
虹姐看出我明显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她遂魅笑着对我说:“我帮你订车啊,你得先去我家接孩子是吧,你一定是想孩子了。”
“我已经定完车了。”我亮出手机里的订车软件,给虹姐看了一眼。
“好,那你赶紧去换衣服吧,一会儿车就到了。”虹姐热心地催道。
至于这份心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根本不想去探究。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边走边看招吧。
每次从足浴店打车,我都需要来到马路边的肯德基门口等车,因为定位上没有我们这家足浴店。
而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意识到,这家店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用了“鬼障眼”和“鬼打墙”的方法,引诱进了一批潜意识里就想去洗脚去消费的顾客,还用鬼道上的朋友,招揽了一些有需求且还有财路的孤魂野鬼。
至于虹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对我到底抱着怎样的心理,是利用,是救赎,还是嫉妒,又或是摧毁,再又或者是互助,我一时真看不清眼前这迷雾。
人心之复杂,又岂是三两天能看透的。
明白得越多,心反而越静了,不再躁动,不再幻想,只想脚踏实地,在这寒风凛凛的人世,带着孩子,求一夕生存。
上了网约车以后,我指着路边我能清楚看见的足浴店大门,问网约车司机:“大哥,你能看见这家足浴店吗?”
“什么足浴店?那一片不是老别墅区吗?”司机大哥诧异地回道,说完便开车载着我走远了。
“有一家足浴店啊,我都看见了。”突然车后面传来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打车软件,才发现自己匆忙中定的是拼车。
我回头一望,是位二十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我惊讶地望着他问:“你能看见那家足浴店?”
“当然能啊,‘足浴足疗’这么大的四个大字,谁看不见啊?!”他高声回道。
“胡扯吧,你们,我在这一片跑网约车都好几年了,从来都没有在那一带看见过什么足浴店。”司机大哥不可置信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