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乌鸡汤
皇贵妃早产了。
产房内是佟皇贵妃尖利的哭喊声，产房外是面容焦急憔悴的佟夫人和悄悄打量景仁宫四周的佟静姝。
“娘娘这胎怀相不好，原本就是用安胎药吊着的，如今约莫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才会早产。”为佟皇贵妃诊脉的太医觑着玄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玄烨不语，他将脸转向一旁佟皇贵妃的贴身侍女：“当时殿内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瞥了一眼佟夫人，没敢作声。
“长姐听了臣女的名字后便腹痛难忍了。”
一旁的佟静姝突然出声，她完全没有顾及母亲紧皱的眉头，大着胆子望向玄烨。
她睁着水润的双眸，有些期待地看着玄烨。
玄烨这才注意到这位佟家的二姑娘，淡淡道：“哦？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佟静姝。”
祝兰诧异地看了一眼佟静姝，如今尚在清初，一般来说，官宦人家都会给家中儿女取一个满洲名字，很少听到有人取汉名的。佟家作为皇上的外家，在这方面应该更加谨慎才是，怎么会给女儿取一个汉人的名字？
“静女其姝，名字不错，”玄烨垂眸，一时间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场面沉寂了下来。
佟静姝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佟夫人却在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看见母亲微微摇头后，她原本还张着的嘴渐渐合上了。
产房里的喊叫逐渐微弱，外面的佟夫人心里一个咯噔。
作为过来人，她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接生嬷嬷从产房中快步走出，她的手上几乎全是血，回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皇贵妃娘娘难产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玄烨考虑保大保小了。
“太医呢？太医怎么说？”玄烨手上的珠串越转越快，平整的眉宇渐渐拧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产房。
“娘娘胎位不正，她常年身子虚弱，如今的精气都是人参吊着，若是在不早下决断，恐怕……”
接生嬷嬷整个人跪在地上，心中叫苦连天。皇贵妃的骨盆窄小，胎儿虽然不大但也很难出来，再加上她受了刺激，若是万岁爷再不下决定，恐怕产房里面就是一尸两命。
“下什么决断？朕要看见活生生的皇贵妃和孩子！”
玄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来痛苦的神色，伴随着接生嬷嬷连滚带爬地进了产房，他脸上的痛苦又化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迷茫。
佟皇贵妃怀孕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很复杂。
于公来说，他是不高兴的。
太子已定，他不再需要一个额娘出生高贵的阿哥了。而且他当时确实有着封佟氏为后的念想，若是她怀的是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第二个嫡出的皇子，对太子极其不利。
他的背后同样也就有着佟家的血脉，到时候佟家到底是他的外家，还是小阿哥的外家呢？舅舅他们是否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而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呢？无论怎么考虑，他都不是很希望佟氏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
但是，他毕竟是个有情感的人。
佟皇贵妃是他的表妹。
与佟静姝不同，他和佟皇贵妃年纪相差不是太大，并且当时孝康章皇后尚在人世，因此佟皇贵妃经常会到宫中玩。
受到清初满族风气到影响，官宦人家的女儿都以擅长骑马射箭为荣，而佟皇贵妃则不然，她和孝康章皇后一样是个标准的汉族女子。
可能是侄女肖姑的原因，所以佟皇贵妃不仅在喜欢诗词方面与额娘相似，她们还有着如出一辙的温柔娇弱，敏感多思。
她会察觉到他日夜不辍学习背后的痛苦，为他做一些小巧精致的物件来逗他开心；她会在他心情郁结的时候讲许多她在宫外接触到的新鲜事情，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虽然短暂，却真实。
所以哪怕表妹会耍小性子，会妒忌，他都没有太放心上。
对这个孩子，他一边期待一边又不期待。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会期望表妹会死！
佟家的心思他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点，玄烨看了一眼一旁神情紧张的佟静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舅舅到底是位高权重了这么多年，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恭喜万岁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接生嬷嬷的声音在此刻犹如天籁。
“皇贵妃娘娘生了一个小格格！”
此话一出，原本提着一口气的许多人都松了下来，嫔妃们一个个都换上了喜笑颜开的神情，上前准备凑趣说些吉祥话让玄烨高兴高兴。
小格格好啊！
只是当她们靠上前来看见小格格的时候，都忍不住心里一跳。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被襁褓包裹着的婴儿，真的看起来不太康健。
小倒是不小，就是浑身青青紫紫，像只小猫崽子，连哭声都是细声细气的。
“小格格早产，但是只要用心调养还是能够健康长大的。”一旁的太医见玄烨的目光又开始沉下来，忍不住轻声说道。
玄烨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太医们几乎都是统一口径将这种情况归为先天体弱，如果孩子不幸夭亡则是没有用心调养的后果。
“知道了。”
玄烨于心不忍地看了一眼只有细弱哭声的小格格：“好生照料五公主。”
五公主？
嫔妃们最多感叹一下佟皇贵妃不愧是皇上的表妹，哪怕生下来的孩子病病歪歪也能够一出生就序齿。而祝兰则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淡定的面容逐渐变得困惑起来。
历史上的五公主温宪公主难道不是德妃的女儿吗？
宫中短短几日之间就多了两个孩子，结果两个孩子身体不是有残缺就是天生体弱，没有一个健健康康的。
一时间无论是已经怀孕了的觉禅氏还是未曾怀孕的后宫诸人，都在自己的寝殿内开始烧香拜佛，祈求自己将来的孩子能够健康平安。
“收拾收拾归家吧”
佟夫人坐在景仁宫的偏殿内，看着正殿中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轻声对佟静姝说道。
“为什么？！”少女有些惊愕，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景仁宫的正殿，心有不甘道，“女儿才万岁爷说上一句话。”
“你长姐生死未卜，你就已经拿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和万岁爷搭话。”佟夫人看着佟静姝逐渐苍白起来的神色，忍不住责备道，“你会让他怎么想？会让他怎么看我们佟家？”
“踩着女儿骨血向上爬的人家么么？”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佟静姝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完全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她与长姐多年未见，幼年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再加上佟国维一天到晚在家中夸她颇有孝康章皇后遗风，这才让她有了诸多念想。
“额娘……”佟静姝紧紧抿着嘴，心中明明千般话语，却一句也落不到地上。
佟夫人起身，她慢慢地向正殿走去：“我去看看你长姐，你就在这里好好自己一个人想一想吧”
殿内的佟皇贵妃脸色真是十分的不好看，原本就长年带着病态白的脸上如今是一点血丝都看不见，只能由着身畔的小宫女小心地给她喂着人参乌鸡汤补气养血。
“哈宜乎。”
佟夫人一进殿门看见的就是生气几近全无的女儿，她此时此刻就像一朵已经枯败的花朵，马上就要凋零了。
“额娘。”佟皇贵妃喝完最后一口汤，挥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们都下去，等到佟夫人坐到床边时才缓缓开口。
“让妹妹进宫吧。”
她的眼中是温和的，在生死场走了一次之后佟皇贵妃觉得自己想开了很多，她的身体其实根本不允许自己满足父母的殷切期望，但是因为她对万岁爷的一腔情思，阿玛才允诺让她进宫。
她应该满足了。
而如今，不过是用自己最后的时日来完成对父母的孝心罢了。
佟夫人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因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最后悲从心来：“说什么傻话呢？”
“家中的考虑我都知道。”
佟皇贵妃看着自己的额娘，看了良久才接着说道：“静姝身体健康，若在宫中说不定还有机会生下一个健康的小阿哥。这不仅仅是她的想法，也是阿玛的心愿吧。”
佟夫人一时无言。
虽然佟国维没有这么对她说过，但是平日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想法足以证明佟皇贵妃说的是对的。
“我不反对静姝进宫，但是她毕竟年幼。”佟皇贵妃哪怕已经看开了，但还是感觉自己的心有点冷。
“万岁爷从来不会将一家里面出来的姐妹同时封为高位，若是家中真的有这个念想，那就将静姝带回去好好教几年，磨磨她的性子。”
“等我死后……再让她进宫吧。”
这也不算违背她之前发下的誓言，索性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娘娘！”佟夫人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一时间也是悲苦交加。
佟静姝是她的女儿，佟皇贵妃就不是了么？
“只有一点，若是五公主能活下来，静姝须帮我好好照看她。”
佟皇贵妃想到自己瘦弱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
她将有问题的江南秘药给了戴佳氏，害得七阿哥天生残疾。天道轮回，这才叫她的女儿出生之后也要病痛缠身。
早知如此……
佟皇贵妃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静姝是她亲小姨，肯定会对公主多加照拂的。”佟夫人轻柔地为女儿拭去了眼角的泪，温声道。
“我相信额娘。”
佟皇贵妃有些疲乏了，佟夫人也看出女儿的疲惫，便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随后安静地走出了宫门。
当日下午，佟夫人便带着佟静姝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