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们就不觉得军纪苛刻吗?”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只觉得心里哽着什么,嗓音沙哑地问出了这句话。
“这怎么能算苛刻!”亲卫突然激动起来,震声道,“我们当中有些不能上战场的兄弟们,他们不从军之后也是普通的百姓,若那个人是我的话,我会欢迎这样的军队入城,他们保护的是我们啊!”
亲卫吼完这一嗓子后,刑狱内短暂地安静了一刻,随后就像是一瓢凉水冲进了油锅,瞬间沸腾起来。
“我是被冤枉的,我能从军吗?”
“我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我可以从军将功折罪吗?”
“我也……”
囚徒们群情激奋,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求生精神,但是这样的混乱很快就被亲卫们给稳定,他们也好久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了,竟是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都别闹了,等里面的相公们整理好公文,论罪责罚后再说。”
刑狱再度安定下去,熟睡的白羽丝毫没有干扰到,甚至睡得更香了,亲卫们似乎也见惯不惯,紧守着十步外的距离。
“你们不怕说话大声,却守着十步的距离。”那人觉得亲卫行为颇为有趣,冷不防问了一声,“就算你们大将军再厉害,睡着了还能有防备不成?”
“不然你以为大将军身上的大氅是做什么用的?”亲卫并不以为意,“那是我们盟主给我们争取来的安全区,我们大将军当初几乎饿昏的状态还杀了十几个壮汉,要不是盟主及时扯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我们连这十步内的禁区都没有。”
听完了亲卫的炫耀,那人瞧着缩成一团的白羽,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睡得红扑扑,根本看不出凶残的模样。
吹嘘太过了,他摇了摇头,才动了一下腿,就听到“咔嚓”一声,牢门破了个大洞,自己身上的刑枷也被粉碎。
始作俑者披着大氅,一副睡眼惺忪地对着身后的亲卫招手:“过来把这个记上,然后找城里的匠人问问作价几何,请人修复好之后,连着工钱一并写清楚了,送到姐姐那里照价赔偿。”
“是。”亲卫叉手领命,熟门熟路地掏出纸笔记录,看来白羽做过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白羽打了个呵欠,觉得自己精神好多了,把手里的大氅递给旁边的人,大踏步去外面找李纲。
“李公,整理的怎么样了?”
“这一摞都可以直接砍,这一摞可以扔到改造营,这一摞可以放走。”李纲指着已经分好的公文,然后又指了指剩下的一小半,“这些还没审完,大约半个时辰也就够了,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我刚废了一扇门,再睡就怕钱不够了。”白羽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等这边处理完再好好睡。”
“行,那就先去放人吧。”李纲笑着把手边的那摞公文给她,战场上再厉害,也还是个孩子呐。
“嗯。”
白羽拿了可以直接放人的那摞公文,仔细地对着牢门外挂着的牌子,把里面的囚徒给放走之后,牢里几乎就空了大半。
重新获得自由的囚徒们不敢置信,一个个都不敢离开,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也知道自己冤枉,都要准备等死了,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翻转,本来还想要对那个小娘子表达谢意,结果却被那队亲卫都给撵了出去。
“感谢的时间多的是,我们大将军又不是明天就走了,你们这会儿还是回家去看家人吧。”
“空旷多了,早知道我就先去找李公放人了,也不至于白白废了一扇门。”白羽瞅了一眼被自己弄出来的那个大洞,对这里面的那位老人家道,“您也离开吧,牢里潮湿不见光,年轻人都不怎么能扛得住……”
“某想从军。”那人突然出声打断了白羽的话,随后施礼下拜,“某只恨此生未遇明主施展胸中抱负,愿为明公帐下一小卒。”
“啊?”白羽愣住,忙不迭把人扶起来,旋即轻笑道,“老丈请起,非是我轻待,收人这件事还得我姐姐首肯才行。这样吧,我让人带您先去梳洗,然后见过我姐姐可否?”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亲卫带着那人离开,李纲那边也把剩下公文收尾,顺带着还把狱卒也收拾了一通,只留下了那些刚正不阿,剩下的也按照罪责给分开。
“这些人就烦请李公送去改造营。”跟着白羽过来的士卒自动分出一半,抱着文书跟在李纲身后,顺便也给骨仪带走,只剩了下那群可以直接砍的囚徒。
“时间刚好,把丘将军请过来行刑,找个嗓门大的在旁边念他们的罪行,让百姓们都来看看。”白羽吩咐身边的亲卫,“咱们进城的第一天,怎么也得弄得红红火火的,来点血气冲冲晦气。”
“是。”
白羽请百姓们去观刑,还告诉百姓们在此期间有任何冤情都可以去大理寺告发,并宣布了以后大兴的官吏都请百姓们监督。
百姓们本来听说大兴被攻破,是准备找准时机离开的,可谁知那些叛军进了城之后就封了城,他们本来以为免不了一场劫掠。谁知他们不仅秋毫无犯,还给他们开仓放粮,就这还邀请他们观刑,他们什么时候也这么重要了?
十字街菜市口搭起来的行刑台,本该是残酷的行刑之地,可在百姓们喜气洋洋的围观下,还真的有三分红火的模样。
李昭初则是趁着这番红火的模样,公布了给百姓们分田的政策,不论男女一律都给授田,只要大家重新来登记户籍即可。
不过这次的分田和以往的有些不同,田地只是承包给百姓耕种,时限为三十年,三十年之后会清算一次土地,没死的人还会继续延续三十年,这个承包期限内是可以转让的,百姓们不必在耕地上捆死。
如果有人活满五十岁,承包期限再延续三十年,就等于是子孙多继承的地,这样百姓们一定会善待老人。
女子也被授地的话,就不会因为生了女婴被溺杀,幼年时候被害死,长成女童后被卖掉,普通村夫们也会有更大的可能性娶到媳妇。
可这一政策公布之后,还不等百姓们拍手称庆,还留在大兴城待价而沽的世家公卿们就不乐意了,纷纷反对这一政策。
可他们忘记了,现在大兴做主的已经不是代王杨侑了,这是一群性情爆烈的匪徒,特别是还没有经过军纪约束,刚刚逮捕溃军回来的那群匪徒们。
他们不讲理,他们只服比他们更强的人。
于是,他们纷纷向白羽请命,要斩杀那些穿着华贵衣物的世家公卿们。
白羽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和颜悦色地对着那群人道:“真有趣,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们作为世代簪缨公爵之后,莫非就忘了先辈筚路蓝缕之苦?”
“谁的富贵也不是天生落下来的,瞧见我身后这群儿郎了么,他们现在做的事,就是你们祖辈为你们做的事。”
“你们今天死在这里,他们今天为子孙后代打家业,焉知他们不是未来新朝下一个如你们一般被斩杀的公爵?”
其中一人须发怒张,张口大骂:“住口!你这无知妇人,包藏祸心秽乱大隋社稷,妄想牝鸡司晨,岂不知天下之人皆得而诛之,竟还敢在我等面前妄称天数!”
“汝之所为倒行逆施,无半点伦理纲常,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还敢在我等面前大言炎炎。汝非人也,何不速死!”
白羽耐心听他骂完,反倒是朗声大笑:“岂不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尔等不事生产,赖以祖辈之产,生死亦不过一命,又有何贵?”
“杨坚建隋不过是欺辱孤儿寡母,效仿晋武帝司马炎之故事,故其庙堂便如尔等奴颜婢膝之徒,致使隋二世为主,苍生社稷饱受涂炭之苦,沦为废墟。”
“我等如今颠覆,重新给百姓活路,乃是奉天讨贼,秉承天道正统,还世间太平。却不知天下人都愿生啖尔等,效仿处置汉贼董卓之故事,尔等竟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枉称天意!”
“噗!”
先前开口那人听罢,张嘴喷了一口血,竟是被生生气死了。
“欸,这就受不了了?”白羽颇感无趣,又看了看一眼其他罪名确凿的人,示意旁边跃跃欲试的丘行恭可以动手了。
后面的行刑还在继续,可观看的百姓和流民们,却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变了,原来他们也可以被这么重视啊。
这一天,大兴内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披坚执锐的甲士们来回巡逻,可大兴的百姓们却睡了这些年来第一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就看到白羽在指挥着城里的士卒在到处修墙铺路,疏通排水沟,居然没有向百姓征发劳役,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看到他们家里的房屋破旧了,还会给他们修缮。
明明那个小娘子的年岁也不大,甚至还有未消退的婴儿肥,看起来就是稚气未脱,可城里的豪绅和那些贵人们就算是联合起来也没办法,她手下的兵实在太多了。
他们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还算是讲道理,只要他们没做过的事情,哪怕是被诬告,也不会被害了性命,顶多是损失些钱财,还得把家里的奴婢遣散,让他们去登记户籍后再为良民。
轰轰烈烈的大清理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原本死气沉沉的大兴城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