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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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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趁着来风招呼李世民把桅杆竖立起来,她则是拉满帆,小船顿时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前而去。

看着白羽玩得开心,李世民也有些手痒,在一旁跃跃欲试:“能让我试试吗?”

“可以啊,我教你。”白羽也兴致勃勃地让出位置,让李世民握住船舵,教他怎么才能分辨方向。

小船拉满了帆,宛若流星般迅疾,连着耳边的风都变得尖锐起来,李世民只觉得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水,汩汩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涌,那种疯狂而又不失控的速度让人不能自已,甚至想让人一直沉浸在其中。

可惜,这阵风只有半个时辰,船的速度慢慢趋近于平缓,白羽熟练地收了帆和桅杆,将其仔细地收拢在一处。

李世民双眼明亮,满脸兴奋,把船舵交还给白羽之后,就毫无形象席地而坐:“快哉,我一定要造出速度更快的船,去大海航行。”

“想太多,在大海上我们只会沉船被大鱼吃掉。不过我们可以制作冲浪板,但是在那之前,你还是得好好习水才行。”白羽笑吟吟地转过话题,“司马炎以晋代魏的教训就在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可惜杨坚并没有看到,或许他觉得他能解决,其实隋朝从他篡位的那一刻开始,就埋下了祸根。”

“开始的或许并不明显,他也确实励精图治,锐意改革,可是随着他的年龄逐渐增大,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时候,反噬也会如影随形。”

“君臣相疑。”

“没错,还有杨坚的榜样力量,可别忘了,他的篡位在同样的勋贵眼中,很轻松很体面,甚至不用自己上战场。”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本就是用来双向约束皇帝与他臣工,但是杨坚的篡位直接自毁半壁江山‘忠’,杨广的上位又毁了另外半壁‘孝’。因为利益汇聚在一起,自然也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当而四分五裂,虽说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可世家的影响也就一州一县,再多也就和皇朝一样分崩离析。”

“就一点用都没有?”

“保家无力,弃国当先,国之毒瘤,不除不行。”

“可庶民也不能治国啊,还是需要有世家的人才。”

“所以要让武将们来过渡,然后培养自己的人,不拘男女,能干活就行。等后面国家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能用了,百姓只认国家了,我们就能开启下一阶段了。”

“你是说要培养百姓?”李世民只觉得眼前一黑,这得培养到猴年马月啊。

白羽无所谓:“边做边学呗,你看老何,上马打仗,下马打算盘,还能跟着我出使敌营,现在在和突厥做生意,据说收获了不少的好东西,可他一年之前,还只是个被李公劝谏不要胡乱杀人的土匪。”

“那也……”李世民皱眉,他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靠谱,“我觉得你对世家偏见极大,还是得从长计较。”

白羽笑着劝他:“别想太多,你们不是信佛么,就当为子孙辈积福吧。”

李世民:……

小姑娘,我发现你的底线很灵活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到底是怎么张嘴就来的,你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两人就在船上畅谈,李世民还会主动学架船方法,然后空出时间让白羽能够稍微休息一下,大约过了三天四夜,在第四个白天的未时到达了江都。

到了江都,两人偷偷把船藏起来,然后找了一家旅店,主要是白羽休息,李世民则是混入江都打探消息。

戌时正刻,李世民拎着一坛酒,推开门就看到白羽已经坐在桌子后等着他了,他把酒放在桌子上,又让小二哥把菜肴摆上,还颇有些唏嘘。

“我的胃都让你给养刁了,竟然觉得这边的饭菜不甚符合胃口。”

“我们会越吃越好,未来餐桌上也会越来越丰富。”白羽笑笑,然后听着李世民说自己探听到的江都目前状况。

杨广已经在江都居住一年有余,却没有回去的想法,骁果军士兵的家基本上都是在关中,时间一长想家的人多了,就有人选择私下里逃亡,杨广得到这个消息后很慌乱,便问计于裴矩。

裴矩给他出了个主意:“您已经在江都留了两年了,骁果军那些人在这里没有妻室,自然不能在这里久留。臣请您允许他们在这里娶妻生子,这样他们就能老老实实留在这里不在逃亡了。”

杨广听了赞叹:“都说你智计无双,这果然是个好计策。”

于是杨广下令召集江都内的寡妇与未嫁女,让将士们可以任意取用,在此地成家,一时间江都怨声载道,但是杨广并不在乎。

他依然坚定地选择留在江都,甚至要定都丹阳,就好像外面的烽火连绵,他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管,那这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他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

不过,定都丹阳这个命令一经颁发,江都朝廷顿时吵作一团,江南士族很满意,毕竟他们作为本土实力,定都丹阳对他们来说是天赐良机。可是远道而来的关陇勋贵根本不能接受,他们的财富、家小乃至于根基都在关中,留在这里可就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杨广不管那些,他一面让人去选址修宫殿,一面继续用自己之前的镇压政策,逃跑的将士们都会被他抓回来尽皆处死,这里面甚至包括了虎贲郎将窦贤这样的将军率部逃亡,结局下场也是一样。

于骁果军的内部开始蔓延恐慌,甚至传到了轻歌曼舞的内宫,也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萧皇后,说宫外人人想反。

萧皇后让他们去告诉皇帝,可杨广听了后却说这不是你们这样的人该议论的,然后就把人给宰了。

看到杨广这样的态度,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和自己交好的另一位虎贲郎将元礼与直阁裴虔通商议:“陛下要在丹阳筑宫殿,看来是不准备回去了,骁果军内部现在人人思归,就算是告诉了陛下,就陛下那样的性情,估计我们就得以霍乱军心的罪名被砍,现在进退都是死,我们该怎么办?”

裴虔通想了想窦贤的后果,最后还是说:“我们偷偷跑吧,计划好了之后,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偷摸走。”

这三人本以为自己计划很周密,但还是被认知道了,就偷偷去告诉萧皇后,可是告诉萧皇后也没用,之前处死宫女还在眼前。

“大势已去,又何必告诉皇上让他忧烦,下次就不用禀告了。”

于是就没有人再说了,可杨广毕竟也不是真的傻子,或者人到该死的时候就会有些预感吧,他特意招揽了一些勇武的宫奴厚赐,用此来保护自己的安全,然后依然每天醉生梦死。

杨广虽然不愿意听到这些事,但是这些商议的内容传到其他人的耳中,却有了别的心思,比如将作少监宇文智及,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他在好友赵行枢和外甥杨士览的引荐下,与司马德戡会面,交谈过后知道他们想要夺取禁军十二卫的军马,劫掠城内居民财物后率军西逃。

宇文智及立刻明白,这些士兵们只想要逃走,而今杨广已经失了人心,这对他来正好是一个得权的好机会。

他们手里没兵权,这些人没有谋略,正好为他所用,于是宇文智及立刻劝说他们:“皇上虽然无道但是威望尚存,你们偷偷逃走最后也是窦贤的下场。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外面群雄并起,骁果军的人数也并不少,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趁机起事,共成大业呢?”

窦贤出逃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里,宇文智及给他们描绘的前程却更好,司马德戡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

众人在商量之后一致决定,在宇文智及若有若无的引导下,共同推举右屯卫大将军宇文化及为主,宇文智及将骁果军将官的决定告知宇文化及,可是宇文化及却被吓得脸色惨白,险些当成晕过去。

宇文化及在关中那也是位不尊法度的公子,若是说吃喝玩乐之上他能无师自通,但是在谋反这样的大事上,还是被吓得冷汗涔涔,过了许久之后方才缓过来,同意了宇文智及的观点。

于是,这场逃亡在此时彻底变了性质,关陇勋贵和下层将士的联手,开启了江都兵变。

这场计划拉开了序幕,司马德戡率先在骁果军内部散播流言,杨广担心骁果军士兵叛逃,正在准备毒酒,届时要毒死骁果军内所有的北方人,只留下南方人。

骁果军顿时被这则留言闹得人心惶惶,一个个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有不少人趁机逃跑,但结果都是被抓回来处死。

过了十天,时机成熟,司马德戡有联络拉拢骁果军,告知他们自己的计划,然后便安排部署,计划谋夺禁卫军对江都城的控制权。

这样大的动作当然隐藏不住,江阳长官张惠裴蕴骁果军即将谋乱,裴蕴大惊失色,计划矫诏,准备调集江都城外的人,逮捕宇文化及等人,随后率兵入宫救援杨广。

当裴蕴把想法上报给上官虞世基时,虞世基却认为他禀告的消息不实,压下了裴蕴的计划。

李世民和白羽赶来的时机就很凑巧,一头就撞在了这个计划当中,甚至在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白羽还时常拿这件事调侃,彼时已经成为大唐皇帝陛下的李世民。

“陛下实乃天命所归!”

李世民也会矜持地点头:“全赖诸公相助!”

当天夜里,城门郎唐奉义在关闭城门后却没有上锁,三更时分司马德戡召集了数万名士兵。众人高举火把,与城外起事的军队相呼应,共同向隋炀帝所在的江都宫进发。

江都宫内,正在欣赏歌舞的杨广看到了远处火光映天,急忙询问宫外发生何事,正在值守的裴虔通说谎——是草坊失火,外面人正在救援。

此时,宇文智及和孟秉已经在宫外,他们劫持了正在巡逻的江都宫禁军,并分兵控制了江都宫的街道,在如此被隔绝的情况下,杨广无法获知实情,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听信了裴虔通的说法。

隋炀帝的长孙燕王杨倓,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就去了玄武门谎称自己中风,要见杨广最后一面。

原本玄武门的守军乃是杨广的就命稻草,但宇文化及早有准备,他收买了杨广身边的司宫魏氏,调走了这些勇武的守卫,于是燕王被扣押。

十一日清晨,司马德戡率领军队进入江都宫,与裴虔通里应外合,将宫城内的士兵全部换防,右屯卫将军独孤盛察觉到不对,只带了十余名亲随,可人数相差悬殊,死在了乱军中。

千牛卫将军独孤开远叩击宫门,想请杨广出面主持大局,但是杨广此时衣衫不整,正在逃亡西阁,怎么可能听到他的喊话?

宫门内里面没有人应答,独孤开远被叛军擒下。

内宫里东阁不知道谁给外面的人把门给打开了,校尉令狐行达没找到杨广,就逼问宫人,有人哆哆嗦嗦的告诉他杨广去了西阁。

令狐行达立刻去了西阁,拔刀上前,将杨广请了出来。

杨广看到领兵的人乃是裴虔通,不解又失落:“卿是我晋王府中的旧部,为何要反?

裴虔通赶忙辩解:“臣不敢反,只是骁果军将士思归,来迎陛下返回京师而已。”

事已至此,大势已去,杨广心灰意冷:“好,我与尔等回去。”

等到天亮,孟秉派甲骑前往宇文化及府上迎接,此时的宇文化及,尚不知政变结果如何,在家中吓得瑟瑟发抖,见有人前来接引,宇文化及口中不断念叨着罪过,随后前往江都宫。

与此同时,司马德戡用马驮着隋炀帝,在骁果军中巡游一圈之后,又给带回了殿中关押。

杨广看着把守严密的内殿:“我何罪至此?”

马文举:“陛下不顾宗庙社稷,只一味在外巡游,在外征讨不休,在内奢靡无度,而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只听阿谀奉承之言,又怎么能说无罪呢?”

杨广:“你们说得没错,我确实对不起百姓,可是对于你们这些人,我给了你们高官厚禄,极尽恩宠,我怎么对不起你们了?可今天这事,为什么会是你们为首,你们为什么要参加,你们到底是为什么?”

司马德戡恼羞成怒,即刻冷笑一声:“普天同怨者,何止一人?”

此时宇文化及已经赶来,他好歹是勋贵,知道他们需要在大义上占先机,便叫来封德彝,让他历数杨广的罪状,但封德彝此前也是深受杨广器重。

杨广失望地说:“卿是士人,为何也会如此?”

封德彝顿时满面羞愧退了下去。

杨广的幼子,年仅十二岁的赵王杨杲,伏在隋炀帝身旁痛哭不止,裴虔通得到宇文化及的示意,上前将杨杲伤害,随后就要处决杨广。

杨广知道自己必死,便说:“天子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刀剑加身,拿鸩酒来!”

可这时候谁能准备毒酒啊,就算是有也不打算给他。

杨广不想死在刀剑之下,只能解下自己的白色头巾,递给令狐行达,令狐行达把白巾缠在他的脖子上,双膀一用力,耳中就听到了轻微的噗嗤一声。

“噗!”

令狐行达的咽喉被一只弩箭刺穿,直愣愣地栽倒在地,杨广很有眼力见地躲在一旁,恍惚中似是见到了一抹白影。

把守严密的内殿顿时大乱,很快宇文化及就感觉膝盖一疼,而后脖子一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侧。

“奉代王杨侑令,特前接陛下回京。”

杨广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竟是在那瞬间有着想要流泪的冲动,他踉跄地跌坐在地,竟然是杨侑那个孩子么,自己把他扔在了长安,他居然派人来救自己?

“代王派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众将士放下武器者,可饶此罪,既往不咎。冥顽不灵者,便如此贼,杀无赦。”

说完,便见鲜血喷涌,宇文化及死不瞑目,脑袋咕噜噜地满地乱滚。

“你才是那个逆贼,暴君无道,人人得而诛杀。”司马德戡拔剑在手,怒喝一声,对着白羽便劈砍而下,裴虔通也趁着这个时机想要再次挟持杨广。

然而,轻微的两声响过,两颗头颅高高飞起。

还有参与者拿着武器一起上前,试图拿下那个瘦小身影。

哗啦啦,放倒一片!

不过须臾,白羽百步之内,竟是再无站立之人,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上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溅上。

“君父负尽天下人,却并未负尔等,尔等愿意做次无父无君之人乎?”白羽提着剑怒叱众人,随后转身搀起杨广,“还请陛下指认叛贼。”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之声,大殿内跪倒一片,竟是再无一人站立。

如此峰回路转,让杨广顿时扬眉吐气,双手扶着白羽赞叹:“卿如此年幼竟如此英豪,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谢陛下称赞,既如此,还请陛下在殿内少歇,臣为您料理诸事。”白羽不卑不亢地谢过之后,就给杨广送了回去,虽然杨广挺不愿意远离白羽,但他也知道自己目前安全了,竟然真的在后殿好好地睡了一觉。

白羽露出的那一手宛如天神降世,又有李世民在旁边白百发百中的弩机,在得知仅诛杀首恶,不怪罪旁人,甚至还要带他们回家,骁果军顿时安静下来。

李世民收服这些骁果军,然后安抚他们,只杀了为首的那些,然后告诉他们,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就会开始盘点库资,会带他们回家。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回家,现在有人要带他们回去,还不用背上谋反的罪名,何乐而不为呢。

江都宫兵变被成功安抚下来,首恶全被枭首示众,效忠杨广的大臣们此时也纷纷放下心,积极准备回家的事宜。

扭转了这场宫变的两个人此时也在嘀嘀咕咕,主要商议要怎么处置杨广。

白羽皱着眉来回踱步:“我们不能背上杀君父的罪名,得让他自己甘愿赴死才行,最好是能主动禅位。”

李世民嗤笑:“你这是白日做梦,我这位表叔,死的时候都要求天子死法,怎么可能会自愿赴死?”

白羽:“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过去试试?”

李世民怀疑地看向她:“真的假的?”

白羽摊手:“试试呗,反正他死不死的,都不会是我们死。”

杨广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心中一阵舒爽,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少年人,问道:“你们要什么赏赐?”

白羽认真地问他:“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谥号?”

杨广震惊,他看着白羽:“卿说什么?”

白羽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谥号?”

杨广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杨侑,无数的阴谋在他脑海炸开,惊怒交加:“是杨侑那个逆贼让你们来逼问朕?”

白羽摇摇头:“不是,你可能误会了,我救的是这天下的君父,这山河社稷的帝王。我并非是救你,你给天下人留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看着杨广难堪的脸色,白羽神色冷峻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过来找你要天命的!”

杨广冷笑:“天命?”

白羽点头:“嗯,我家陛下需要一个光明正大收复天下的名义,正好您不需要了,我们特地过来从你这里拿走。”

杨广黑了脸:“我若不答应呢?”

“我懂药。”白羽认真地和他说,“我可以让你在禅位大典的时候,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一般被我所掌控,然后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前自裁。”

杨广愤怒握拳:“朕可是天子!”

“现在自立为帝的人还少吗?你只要江南士族,你不要关中,你不要其他百姓了,你不是天下臣民的君父了。”白羽语气失落,“你不要其他百姓了,你不是我们的君父了,你只要江南……”

杨广看着白羽的面色不对,心里也是一阵狐疑,见她低喃自语似是有发癫迹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湛卢,你不要我了……”白羽忽然抬头,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广,嘴里疯疯癫癫地念叨着,“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杨广倒吸一口冷气,昨天不合理之处一一浮现在他脑海中,是了,正常人怎么能战胜那么多人而不染一丝血痕?

可若是那传说中的神兵湛卢,就很合理,她最里念叨的那十八个字,仿佛如同魔音灌耳般缠绕着他。

朕竟真的失了天命?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谥号?”

杨广悚然惊觉,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白羽的眼睛,似乎还有些自嘲:“无非是朕给陈叔宝那样的恶谥罢了,礼官那群迂腐古板的家伙,又能有什么创新?”

“惠!”白羽恶意满满地看着他,“就如汉惠帝、晋惠帝那样没有任何能力的帝王,二世而亡,我可怜你……”

“放肆!”杨广怒叱出声,哪怕是真的给他恶谥,他也能临危不乱,嘲讽世人,可是给他这样无能的谥号却是他断断不能忍受的,他一生骄傲,怎能受此侮辱?

杨广好诗文,还是有着一丝丝的文人傲骨,又怎么能承认这样明显对他本身能力侮辱的谥号?

“你想要一个帝王的体面?”白羽冷嘲热讽,“最后只能被头巾勒死,你觉得你配吗?”

“你!”杨广无能狂怒,他打不过白羽,又恼怒自己经历过昨天险些被勒死,如今竟是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

“如果你愿意禅位,并罪己诏以示天下,想来百姓们也愿意给你留一个全尸的体面,你也不愿意让杨家的香火再无继承吧。”

白羽拿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我从那些宫女的手中得到的,是你之前让他们准备好的鸩酒,陛下可以自己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

杨广看着鸩酒,忽然笑了:“我若是不愿意呢,说到底你们也只是想要禅位,不愿背负杀戮君父的恶名……”

“非也。”白羽比他更认真,“南北朝的时候杀皇帝比杀鸡还容易,文帝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伦理,不该败坏在我们手上。你说的很对,天子也该有天子的气节,不该同反贼那样被屠戮!”

杨广垂下头想了想,忽然问道:“你能给我讲讲,你效忠的那个君父吗?”

白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屏风后把李世民带了出来,介绍给杨广:“新的君父就是他,说来你们还有亲戚关系,他还得叫你表叔。”

白羽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大殿,她没有去听那两个男人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失落。

她想到了李昭初让李世民给她送来,那封家书的最后一句话——吾二弟世民,自幼聪颖,谋略深远,处事果断,不拘小节,堪任盛世之主,吾妹可自察之。

信尾还有一行小字——若果如所言,还请吾妹助之。

李昭初在信里很详细地给白羽写了自己不能称帝的缘由,她身上现在的牵涉太多,而且当初还有一部分人确实是看着她身后的李渊才投奔的,她可以作为殉道者,也愿意作为奠基人,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称帝。

白羽明白李昭初的意思,她曾经亲自走过这条路,也知道这条路有多辛苦,但她越明白就越发心疼阿姐,有些事情她自己做无所谓苦不苦的,但是一想到自己亲近的人做,就会格外受不了。

“阿姐……”白羽坐在台阶上,抽噎了一声,把头埋在怀里,蜷缩成一团,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李世民和杨广谈完之后,出来就看到蜷缩成一团的白羽,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就听到白羽闷闷的声音:“谈妥了?”

“嗯。”李世民想点头但是白羽看不到,声音就稍微大了些,“他同意禅位,也愿意选择一个体面的归去方式,这下我们就可以改朝换代了。”

“那你的登基仪式还是回去再说吧,还得给他准备棺木,想来大行皇帝这么喜欢江南,也是愿意留在这里的。”

“我?”李世民微微一愣,皱眉把白羽的头挖出来,无视她乱糟糟的发型和微红的面庞,面色极为凝重,“不应该是阿姐么,为什么会是我?”

白羽把那封家信给他:“你最合适,陛下!”

李世民把那封信从头看到尾,确实是他阿姐那手潇洒的飞白,可为什么会是他,他今年才二十岁啊!

“阿姐给我讲过,你们世家的规矩,家产都是嫡长子继承,其余的孩子不管是妻生子还是妾生子,都会为这为长子服务。若是想要改变这件事,就得靠自己挣爵分家,令尊与令兄为一乘之尊有余,千乘之尊不足。”

“即便是出家的女儿,也是要靠父兄才能过得更好,虽说阿姐已经成功将令尊供奉在关中,但是你非嫡长,总归是在父子人伦方面很难越过去,声名方面总会有碍,所以杨广的禅位诏书必定要给你。而且……”

“嗯?”李世民听到白羽迟疑,连忙催促:“但说无妨。”

“天下未定,还需要陛下御驾亲征。”白羽垂着头就是不看他,声音闷闷地道,“你年轻了些,还需要军功才能震慑,我和阿姐当初就是这么做的,亲测效果不错。”

李世民沉吟良久,最终长长地突出一口气,将手搭在白羽的肩膀,只郑重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第二天杨广就下了罪己诏,然后禅位给李世民,震惊了满朝诸公,好在李世民坚决不愿意,诸公才放下心。

却没想到杨广居然下了第二次诏书,李世民再次拒绝,如此走了三请三让的流程,方才接受诏书。

然后就在李世民接受禅位的当天,杨广对着江都百姓谢罪,愿意上恶谥,饮毒酒自裁于玄武门,引起哗然。

他们可太知道杨广是什么人了,如进突然弄出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新帝涕泪横流,亲自为杨广收敛尸骨,然后遵从大行皇帝的遗愿,谥号“炀”,薄葬于江都,不立碑不封土,为后继皇帝警钟。

新帝继位改国号为“唐”,改年号为“开元”,改大兴为长安,并立都长安,等他回去之后再进行登基大典。

至此隋王朝完结,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属于唐朝帝王李世民的时代正式开启。

自此太阳升殿,皇殿朝班,百官朝拱。

年轻的帝王如约带骁果军将士回家,在十天后正式启程,途中还遇到了过来接他的洛阳士兵,被他派去给留守在江都宫的白羽带领。

白羽依然是大将军,保留着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特权。

由于之前隋炀帝杨广曾经让骁果军嚯嚯了江都的妇人,弄得江都民不聊生。她就被李世民留在了江都监督新政实施,正好洛阳水路和陆路的兵马也赶到了,也都是熟手了就直接派给了白羽去镇守江都。

李世民得杨广禅位的消息传到了长安,李昭初正在批阅公务的手一顿,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

裴行俨把白羽的回信带给她,还写着有点难,要尽力,没想到竟是真的让他成了皇帝,不愧是大将军,这效率还真是高。

“那就麻烦王公了。”

李昭初笑吟吟地拜托礼部尚书王珪,王珪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恍惚中竟然生了当初李昭初进长安那时候身份异位的错觉,一时间竟是还有些难以适应这身份转换的错觉。

无论如何,也都该准备起来了,长安的宫殿虽然比不上洛阳那边高大奢华,但是新帝立都在这里,怎么说也得粉刷一遍才行。

六月,李世民赶回长安,于长安太极殿举行登基大典,尊其父李渊为太上皇、唐国公,立其妻长孙王妃为皇后,其姐李昭初为镇国大将军,其余诸将臣工各有封赏,随后大赦天下。

国朝新立,但根基被李昭初经营的很稳定,李世民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就顺利地从李昭初那边接管了全部公务,但他还记得白羽说的那句话,他还需要足够的军功。

年轻的唐天子陛下在看舆图的时候,很快便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御驾亲征,这一提议被朝廷诸公毫不留情地拒绝。

“如今根基不稳,还请陛下留在国都。”

“陛下可选一大将出征,切不可亲身上阵。”

“还请陛下为臣民爱惜自身。”

李世民神情自若,耐心地一一反驳他们的话,甚至软了语气:“可是并没有什么改变啊,你们还想之前那样就可以了,就当阿姐是在监国就行了。”

“但是你们也要清楚,而今国朝新立,以我的资历如何服众?如今河北窦建德势大,我收拾了他,便是宇内承平,短时间内就不用出战了。”

“此番乃是国战,朕只有亲征才能告诉唐朝治下百姓们,我大唐乃是天命所归,诸公若是不放心的话,大可随朕出征。”

朝堂沉默了好久,然后轰然炸开,臣工们的声音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大,纷纷劝阻这位年轻的帝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的肩膀上可是担着大唐的百姓啊。”

“隋炀帝已经禅位给您,您就是新的天子,除您之外其他的就是逆贼!”

“您可千万不能小觑自己,没人敢说您资历不够!”

李世民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轻易改变,他也在此时明白了当初阿姐给他的那场考校,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真心是为他着想,但是也很容易出现这种他们为他好,然后如此喧哗朝堂的现象。

白羽在江都宫说的很对,他还需要一场胜战,若是不趁着这个时候出去,就眼前这个情况,他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就让他任性这么一次吧,李世民打定了主意之后,做了最后的决定:“君无戏言,诸位不必多言!”

散朝后的诸公们只觉得头疼,陛下年轻又头铁可改怎么办啊?

然后就有人把目光瞄上了镇国大将军李昭初,刚要拱手施礼,就看到李昭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眼神中的杀气让他们退缩了一瞬,隐约中似乎想起来这位也是靠着军功发家的啊。

之前客气好像是因为需要镇守关中,如今卸了担子,大家都是一样的臣工,似乎并不需要那么包容了?

忽然就有人开始羡慕养老的李渊,他们老李家的祖坟不是被挖了么,怎么一双儿女都这么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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