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这是如何分辨的?”花辞看着手里的和杂草别无二致的“神药”,总觉得江浸月在诓他。
但花辞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是这种人。
虽然是今日才相识,虽然很缺乏充足的证据佐证,虽然这推论很武断。
这种武断很危险,是经验法则中的大忌。
应当立即停止,尤其在危险因素尚未消失时。
但花辞还是想继续这种想法,他强迫自己信任江浸月。
他想打破过去被教会并遵循的规则,将自己分割成两部分。
一部分应付他厌恶的囹圄,一部分试图逃脱,得到喘息。
游戏中不需要太多条条框框,没有太多经验附加,他只需要做一个老老实实的新手。
无论下一步是嘉奖或是棋毁人亡。
对禁在黑暗屋子里被拴着脚链的鸟来说,飞翔或是落地并无差别。
花辞求知若渴,江浸月很热情似火,随便抽出一颗,和普通青草一起举在花辞面前,让他做对比。
花辞盯了半天,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江浸月坚持不懈,“你再看看,就在叶脉的分支处。”
花辞眯起眼,屏息凝视,江浸月也跟着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啊!”花辞似乎豁然开朗。
“嗯!”江浸月惊喜附和。
“……什么都没发现。”花辞一本正经。
“嗯?”江浸月不敢相信,“这么明显,你看这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江浸月一连指出七处位置,“连起来不像是北斗七星吗?”
花辞沉默片刻,遗憾开口,“看不出来。”
“唉——”江浸月仰天长叹。
这写星草是汀厝发现的,也是他命名的。但据汀厝所说,他自己当初花小半个月才勉强能辨别得出“星”的位置。
“你和我哥哥一样。”
眼神不怎么好。
花辞听出了江浸月没说完的半句话,又觉得她兄弟姐妹甚多,默默接了这个评价。
“当局者迷嘛,多看看就能分得出来了,更何况还有我嘛。”江浸月简直觉得自己不可或缺,为了让花辞切身体会写星草的神奇效用,也为了帮助花辞尽快参透识草秘诀,江浸月提议道:“你要不试试吧,切身体会印象更深刻。”
花辞欣然同意,可他紧接着说,“得快一点,我还有事,快赶不上了。”
“啊……”江浸月拖长调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花辞觉得她是真的被保护得很好,开心失落都外显。
江浸月低落情绪持续时间极短,眨眼就过,“没关系,反正你还来的嘛。来日方长,总会认出来的。”
江浸月的小情绪好像是烈阳下的雾气,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方才关于“试试”的提议,花辞也没提醒。
她开始滔滔不绝,讲述接下来的安排,下次干什么,下下次怎么玩,全都是关于她和花辞的。
花辞听画大饼听的太多,本能地排斥。
可江浸月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们”,听得花辞有些恍惚。
好像他们是一体的,命运与共的。
他不是孤军奋战的。
江浸月强行挤进了主语,共存让花辞感到心安。
他强迫自己听进去,又在江浸月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挥舞的手臂中萌生出从未有的念头。
江浸月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快乐,尽管她好像一直都很快乐。
花辞很羡慕她,但也仅仅是羡慕。
她的话中有自己,羡慕她好像也羡慕了自己,认识到这一点让花辞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不堪。
花辞如此希望,也仅仅是心里想。
当人们有欲念难以实现,便会寄托于神灵,向上天祈愿。
京州百姓会在中秋月圆之夜齐聚长街,在长街中央放一盏天灯。
祈愿灯冉冉升至苍穹,将心愿说给神听,祈求神明保佑愿有所偿。
花辞从未点灯祈愿。
他不为自己祈愿,也不会打破惯例,为江浸月祈愿,即使他的心意诚恳,即使他希望自己这为数不多的心愿得以实现。
可他不信神,更不信天。
————
出山的路很多,主要分两种。
一种较为平坦但绕路远,另一种距离近但很陡峭。
平坦与便捷不可兼得,时间和难度必舍其一,江浸月问花辞打算走哪条路。
花辞选了近的,虽然危险些,但只用走一个时辰,比起另一条能节约一半时间。
江浸月此时才意识到有阿杳代步有多轻松快捷。
阿杳背着她时的速度虽然比独行时慢了不少,但比起一匹骏马还是绰绰有余。
骏马驰骋草原风光无限,险峰面前它们就只能望而却步。
猎云豹攀登高峰如履平地,如果不是载着江浸月,阿杳一炷香之内就能从悬崖底爬上来。
下山更不在话下。
江浸月觉得阿杳不可或缺,矮身搂了搂她的脖子,更加依赖她。
远处的阿然正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听到江浸月叫她,起身伸个懒腰,轻声走近。
“阿然呀,”江浸月语气温柔,摸摸大猫头,阿然惬意地眯眼,“你带花辞出山好不好呀?”
花辞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考虑自己。
出山的坦途对花辞来说是小菜一碟,但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花辞很少体会,心中别扭之余升起一丝暖意。
更何况,自己马都不会骑,有朝一日竟然能……
花辞站直身子,紧张中带着期待,期待里掺着害怕。
阿然似乎是没听懂,歪着头。
江浸月一字一句解释:“你。”
阿然被兜了兜下巴。
“背着他,”江浸月指向花辞,拍了拍阿然的背。
“出山。”指向花辞的手移到了远处。
“好不好呀?”
江浸月又重复了很多遍,阿然就地消化了好一会儿。
直起头,听懂了。
眯了眯眼,转身跑了。
花辞:“……”
没想到拒绝来得如此直白又干脆。
然而阿然跑了两步又拐回来。
花辞以为还有余地,屏息静气,翘首以待。
只见阿然喉咙里发出低吼,爪子连刨好几下地。
很显然,这是在表达对江浸月支使她的不满。
阿然刨得很有技巧,泥土飞的角度相当合适,一点不落地全招呼在了一旁看热闹的皎皎身上。
皎皎从头到尾被盖一身土。
大白猫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猫”。
两人两猫都没反应过来,空气一时寂静的针落可闻。
皎皎率先打破沉寂,瞬间炸毛,恶狠狠地“喵”叫一声,原地跳起。
阿然见势不妙,飞快逃离。
皎皎穷追不舍,很明显追不上。
敏捷地在空中转身,拐到阿杳腿边凶狠地叫着。
好像在控诉阿杳教女不严。
阿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皎皎的怒火视而不见,眯着眼趴地上晃尾巴。
皎皎依旧嘶哑地叫着,江浸月早就和花辞笑成一片,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江浸月用帽纱擦擦眼泪,白纱上印出两块水迹,像双眼睛。
她碰了碰花辞手肘,问道:“怎么样?”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花辞心领神会,默契十足,道:“确实骂得很难听。”
两人看热闹看得太明显,皎皎泄怒无能,转头对着他俩叫,面目扭曲。
江浸月把她捞过来,一边拍掉灰尘一边安抚她。
土很碎,干一点的附着在表面,皎皎跑动时抖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很多潮的卡在毛发里,皎皎毛长,得一点点捋。
花辞也蹲下,帮皎皎把尾巴里的土挑出来。
见两人认错态度良好,皎皎渐渐平息了怒气,但还是一脸不开心。
“阿杳是肯定不同意背你的,我都不用问。我本来看阿然今日心情不错想碰碰运气,谁知道她这么不给面子。”江浸月扒拉开皎皎背毛,对花辞说。
花辞挑得认真,说:“如果我面子够大,她就会同意吗?”
“那也不会,”江浸月笑起来,“阿然谁的面子也不给,阿杳都管不住她。”
阿然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江浸月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费劲吧啦讨好她这么久才勉强得了几分薄面,请动阿然和她一起玩游戏。
平时叫她十次回应两次就不错了,更别提阿然主动来找她们。
今天江浸月在悬崖上竟然一声就把阿然给叫来了,她还跟着走了这么久,这太稀奇了。
江浸月这才想试试能不能乘胜追击,请阿然再出个力。
毕竟阿然乖乖跟着的时候可不多。
结果显然是她不自量力了。
——阿然开窍?简直是天方夜谭!
扒得有八分净,太细碎的不好收拾,江浸月觉得弄得差不多了,打算一会儿直接给皎皎洗个澡。
她听阿娘说,城里的家养猫洗澡和杀猪差不多,场面鸡飞狗跳,混乱至极。
这时候皎皎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她太爱干净,懂得洗澡的乐趣,活像贵妃沐浴。
江浸月坐下按腿,偏头,“花辞。”
“嗯?”花辞拍拍衣裳,起身。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呀?”江浸月视线跟着他。
花辞答不上来。
他的时间向来不固定,也不由他决定。
江浸月一直盯着他看,花辞能感受到白纱下炽热期盼的目光。
这目光好像有了实质,让他想到和煦日光下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细细一缕就能让人肝脑涂地,要想留住,就必须紧紧追寻。
若是错过,就要为再见付出昂贵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