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
单财神说出烟州人每年种地的收成,其他生活来源,生活开销以及最终结余——虽然没有——零零总总加起来的数,然后给出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方案。
他会先给百姓们那个数额的银两,百姓们只需要和往常一样种地,待收获时上交,由他售卖后再分成。
他也不怕百姓不履行承诺,因为那些东西只有他有销路,不经他手就直接烂到地里。
单财神还给了许多让人心动的条件,最后相当于一年到头只需要像往常那样种种地,日常开销这土地主全包,末了还能分红。
几个男人早都听的心动不已,而且那几户确实几年间挣了不少钱。
这个男人看着不像骗子,至少没有骗他们的必要,肯定打不过他们。
而且像单财神所说,若是他们觉得他真的骗了他们,或者觉得不划算,只干一年退出约不就成了?
后来的事情有目共睹,这位单财神果真是善财童子转世,真的带着烟州走向富庶,而这前前后后,不过短短六七十年。
当初没人要的烟州让泱、晁两国悔青了肠子,但出于脸面,谁都没说把它收为己用。
原因无它,烟州生产的各类产品品质好价格低廉,两国既不能失去这个贸易伙伴,又难以从内部攻破心齐到匪夷所思的烟州百姓。
三者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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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每幢房屋都能算作是老单老爷的,老爷心善,家家户户建新房他都多多少少帮了忙。”
摇橹老伯站在船尾笑着说,他眉目慈祥,一点也看不出是六十多年前去年轻的单财神家充场面的壮汉,“不过现任老爷两月前离家谈生意,不知道近些日子会不会回来。整个烟州都是老爷的家,这一个月保证让你们乐不思蜀。到时候不嫌弃的话,可以带着小姑娘来我家坐坐。”
江浸月迅速侧头,看着汀厝,默默询问他,汀厝挑眉:“如果老伯您不嫌弃,有机会我们会去叨扰您的。”
江浸月附和着点头,自报家门:“嗯嗯,先提前谢谢老伯啦。我叫小满,我哥哥叫江汀厝。”
即将到岸,老伯一遍调整船走向,一遍笑着应:“好,好,小满,老伯现在就去准备着。”
下了摇橹船,老伯就告诉他们已经到了单府,江浸月当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他竟把像长街这种沿街都是商铺,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不止的地方称为别人私宅。
江浸月想偷偷拽拽汀厝的衣袖,希望和他一齐分享这份惊讶.
谁料对方一脸云淡风轻不足为奇,江浸月抬起的手又放下,扣了扣裙摆。
江浸月震惊.
但江浸月不敢多言。
江浸月忍了一路,还是觉得好奇,忍不住问:“汀厝,你究竟多大面子,让咱们能住进这种……”
说“客店”不合适,江浸月斟酌了一下,换了个稍微合适的词,“这种宫殿啊?”
汀厝租来一辆马车,带着江浸月往城中央走,闻言挑眉,说:“秘密。”
单府四周没有高墙,百姓可随意穿行。
单家主人居住在城中偏南,越往南人就越少,好像居住区和集市被天然分割开来。
单老爷的住所不能仅仅用一个大字来形容,就像是老伯说的那样,这里的住房基本上都能算作是他家的,不像是城里安个家,而是家里建了座城。
怪不得先前江浸月问的时候,汀厝满不在乎地说:“他根本不会在意家里是不是多了人,就算发现你也没关系啊,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是了,老爷家里房屋千千座,根本不会关心有谁住进哪间屋子。
更何况,听老伯说,老爷家里没有他们没见过的外宾才是稀奇呢。
汀厝架着马车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好叫住一个端着水盆的人,询问他单府管家在何处。
下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只好又叫来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伙计,给他们指了管家的住处。
马车往里慢慢走,大约半个时辰过去,热闹喧哗一点点淡去,只剩四周的山水园林。
汀厝淡声说道:“快到了,这是他们的后花园。”
然后江浸月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又过了一炷香,翘檐建筑出现在眼前,看来就是到了单府核心区域的边缘.
马车哒哒哒走着,一幢又一幢更为精致奢华的房屋映入眼帘。
江浸月已经接受了单家富可敌国原来能敌成这个样子的事实,仔细欣赏这完全不同于京州的房屋样式。
管家给他们整理出两间屋子,二人正式开启了旅程。
摇船老伯说的没错,单是单老爷家附近的江南景观就能欣赏十几日。
江浸月在单宅住下的第十四天,外出谈生意的单老爷回府了。
汀厝为了她能在随月谷之外的地方独立行走,画了两张图纸给她家木匠,做出一辆轮椅和一个能支撑她下半身带轮子的架子。
那天江浸月正在欣赏单府花园里各种稀奇的花,艰难弯腰凑近。
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用不用帮忙啊,小姑娘?”
江浸月闻声抬头,看到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伯,穿着朴素但气度不凡。
她谢绝了老伯的好意,“不用啦老伯,谢谢你。”
老伯无所谓地摆摆手,问她,“你是来烟州玩的?”
“是的,”江浸月说,“和我哥哥一起。”
“哦,我想起来了。”
老伯想起来什么江浸月也不关心,她只关心眼前姹紫嫣红的百花,“老伯你知道这些花叫什么名字吗?它们好漂亮。”
当家人单老伯自然不知道,他告诉江浸月种花匠的住处,她可以上门请教。
此时有个眼熟的人在老伯耳边说了些什么,老伯微微蹙眉。
他们似乎还有事,江浸月知趣地不再打扰。
老伯蹲下身和她告别,摸摸她的头发,慈祥地说,“小姑娘要玩的开心啊,我的外孙女和你一般大,有什么事可以来找爷爷。”
江浸月笑着道谢/
江浸月接着欣赏漂亮的花,灵光一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个眼熟的人是管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老伯就是单老爷。
她打算改天去花匠家一趟,询问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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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老爷处理完事情,天色已经稍晚了,他又拐去后花园一趟,想碰碰运气,看和他外孙女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还在不在。
江浸月这个闲不住的自然不在。
但单老爷家族一生积福行善,运气还是有的,他碰到了个和他外孙年岁相仿的小伙子。
经管家介绍,这小伙子是下午那个小姑娘的哥哥。
单老爷的小女儿远嫁他乡,自从她过世,单老爷就鲜少见到外孙和外孙女了。
见到和许久未见的家中小辈年纪相仿的客人,单老爷不免情难自禁。
坐在池塘边喂鱼的“小伙子”汀厝早都注意到单老爷了,待单老爷走近时,他佯装惊奇,起身行礼。
面前的少年温润如玉,文质彬彬,不卑不亢,单老爷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大外孙,甚是喜爱。
“年轻人,是从哪里来的啊?”单老爷和汀厝一起坐到池塘边的石头上。
“京州。”汀厝说。
单老爷闻言心中大喜,但面上不显山不漏水,“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江汀厝。”
闻言单老爷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被汀厝清晰捕捉到,他微微勾了勾唇。
“京州是个好地方啊……”单老爷颇有一幅回忆从前的势头,汀厝洗耳恭听。
只可惜,喜怒不形于色的单老爷摇了摇头,说了句意义模糊的“我的故人曾居住于此。”
汀厝不知道他说的故人包不包括他知道的那个故人,但他自从见到单老爷心情就不太美丽,自顾自地接道,“外曾祖父他如今身体康健。”
这次稳重的单老爷也不稳重了,他先是惊讶,转而大喜,“你……你是我师父的……”
汀厝再次垂头行礼,将落的暮色遮住他的神色,他语气未变,“路途颠簸,外曾祖父年迈,不宜出远门,特意派我前来拜访故人。看到老爷如今安好,他也能放心了。”
————
“汀厝——”
汀厝转头,看到江浸月划旱地小船一样划过来。
汀厝笑着问她:“怎么了?”
江浸月一脸神秘的笑,扑向书桌,拿起笔就在画些什么。
寥寥几笔画好就向他展示。
“这个,”江浸月激动不已,“是不是你那把匕首上的那朵花?”
汀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是顺着说下去。
“是啊,怎么了?”
眼见着江浸月越来越激动,汀厝也不由自主的暗暗激动起来。
“前两天我在单家后花园看到好多漂亮的花,单老爷给我说了种花伯伯家的住址,我今天就去看了看。他可热情了,带我看他种的莲花,路上瞧见一株花和你匕首上的特别像,就画了一下问老伯知不知道这种花。结果没想到,他还真的知道!”
江浸月没注意汀厝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自顾自地讲着。
种花匠确实知道这种花,但他也仅仅是知道,并未真正见过。
而见过这种花的人,是他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他的师爷。
说来神奇的很,师爷也就只见过那一次。
他们这种育花世家,世上稀奇不稀奇的花基本上见过来个遍,毫不谦虚地说,他们简直是行走的花类百科全书。
这种见了一次就再也见不着的,实属少见。
不知道名字,更不知道习性,保守起见编制书籍时就没记载。
但老伯他师父还是怀着谨慎的态度,根据师爷的回忆,画了个大概,保存在草稿里。
“所以啊,我觉得呢……”
江浸月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汀厝就知道她又要奇思妙想了,微微挑了挑眉,示意他对她的奇言妙语洗耳恭听。
江浸月把腿摆好,仿佛看破天机般摇头晃脑。
“种花老伯说,他师爷手稿中为数不多的记载,说无名——就先叫它无名吧。无名依赖阳光生长,几日不见阳光就会凋零,跟向日葵差不多。但我记得很清楚,你匕首上那朵花开的方向和太阳相反,如果果真是这样,那这株花根本不会长大,刚刚冒出头就会死了。”江浸月说。
“嗯,所以呢?”汀厝撑着下巴问。
“所以问题就出现在雕花人身上,他想通过这点异常提醒你什么。或许是时间错乱?花本身代表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是相反的,嗯……也许是时间倒流?”江浸月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