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告别江浸月后,花辞当天夜里就回到了不归山。
本以为至少要再痛上一夜,谁知还未走进门就闻到熟悉的药香。
花辞在疑惑中打开门,吃惊的发现房中竟有一个人,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十四颔首,“师父。”
“看到我这么不高兴啊,声音里都带着冰茬。”师父敲了敲药碗壁,示意十四喝下。
十四拿起碗,走出房门,又拐了几个弯,到并不茂密的树木旁,观察了一会儿。
周围没有人,他取掉面具,喝完药又重新系好,返回屋内。
师父威严地坐着,并不看他,“任务进行得如何?”
“还好。”
“那就行。”师父点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任务很重要,什么时候收网,你会提前得知消息。交给你完成,不要辜负凭栏问。”
花辞默不作声,很想说这个任务怎么看怎么没有必要。
可最后十四说,“知道了,师父。”
“不早了。休息吧。”师父顺手拿着药碗离开,十四原地垂着头,等着他出门。
“十四,”师父一只手扶着半开着门,静默了许久,“十四,你可不要太贪玩。”
语闭,他轻快地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一只空了的药碗在十四脚边摇摇晃晃。
屋子里很暗,透不进一丝光亮。
十四在黑暗中站了一整夜,目光死死盯住那只裂纹的木碗。
————
次日一早花辞就下了山,同行人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元宵。
元宵这个碎嘴子依旧不吭不啊,花辞平素都不会主动与他搭话,更何况他现在还疲惫得很。
快走出进入京州的密道时,元宵终于开了口,“花辞,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花辞侧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来到熟悉的摊位,无需交代摊主留给他俩下了一碗汤圆,又加了一小份面,送的。
花辞三两口吃完面,盯着街对面的木门发呆。
“那家铺子一直没有开门。”元宵忽然说。
“嗯。”花辞视线没有离开。
“花辞,你最近在做什么任务?”元宵的脸从碗里挪出来,睁着溜圆的眼睛看着花辞。
花辞的视线对上了他的,没说话。
“还是从前的那个吗?”元宵又问。
花辞依旧不说话,元宵自讨没趣,舀了一个汤圆塞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觉得好奇怪,花辞。带上面具的时候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分不清人挺正常的。可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没有戴面具,周围人还是分不清楚啊。”
花辞还是不说话,但他盯着元宵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轻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好奇怪啊花辞,真的好奇怪,”元宵愁眉苦脸地摇摇头,独自惆怅了好一会儿,忽然端起碗吨吨吨把汤喝完,嘴巴一抹,“走吧,我吃完了。”
花辞在前,元宵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花辞。”走到一条无人的巷子,元宵轻轻开口。
花辞侧过头,眼神示意他什么事。
“为什么我看不透你,不对……事实上我连自己也弄不明白,我真的觉得好奇怪。
“我的那些任务吧,特别特别简单,总在一片打转。你还记得最开始我说的那个老头吗?他太有特点了,缺胳膊少腿儿的,不会说话,面目全非。
“他有点小钱,但他自己住最小的一间,其余的以很低的价格租给别人。
“那些租客一个两个害怕他的外形,但也个个念着他的好。这里的人们明明都以真面目示人,纵然面目再可怕,再加之这么有特点,不至于认不出来人吧。
“可你知道吗花辞,最初的那个老头很早就被我杀了。
“他所谓的名讳下,事实上一个月至少会换三个灵魂。是的,换的那些人是我亲手雕琢的。
“但是那些租客,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如今的老头,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了。更别说那条狗。”
“所以呢,”花辞终于开了金口,“你想表达什么?”
元宵抿着嘴,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语无伦次,“所以我们在不归山,就算不戴面具,也是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吗?可我们还是戴着。在京州,我们不戴,可和戴着又有什么区别。”
“你在说什么?”花辞轻轻皱眉,“所以你后悔下山了?你以前不是很想喝出山的药吗?”
“我……”
“对了,”花辞截断他的话,“不戴面具的时候不要提不归山和凭栏问,就算周围没旁人也不行。”
“走了,做任务去了。”花辞扯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宵在原地抿嘴罚站良久,他抬头,目光落在花辞早已消失的拐角,“我……我……不后悔。嗯,不后悔。”
————
三天后,花辞路过岐岚山腰时,江浸月忽然冒头,对花辞说好久不见,自己已经等待很久了。
花辞看着她的白纱微微一笑,问她有没有准备好做简牍的工具,“阿杳这次就不能帮忙劈了。”
江浸月被他的话逗笑,“放心吧,阿杳指甲也很锋利。”
花辞用一柄崭新的斧头把竹子劈成适宜的长度,他想劈成等长的竹节,可惜尽力之后还是不尽如人意,竹节还是长短不一。
“已经很好了,”江浸月说,“估计是斧头认生,它正害羞着呢。”
两人换了小刀,把砍下来的竹节劈成细长的竹条,然后削去竹子外层的绿色皮层,露出内部的竹肉,接着,又换了个工具将竹肉打磨光滑。
江浸月和花辞做活时都很认真,谁也不说话,只有竹节断裂的清脆声,打磨时竹末飘落的轻碎声。
俩人花了好几天时间,将三根粗壮的竹子变成一麻袋细长的竹条,长时间垂头打磨让江浸月疲惫不已。
她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响声,“弄不完了呀花辞,这也太多了。要不咱用剩下的两根竹子做成风筝骨架吧。”
花辞把刚打磨好的一条竹片归纳整齐,捏了捏脖子,说“好”。
“那正好,我从家里带了点颜料来,等你下次来我们可以画风筝。”江浸月兴奋地搓搓手,“做风筝可比做简牍快多了,线还不用自己搓,有现成的。”
在江浸月的指挥下,花辞极快地劈好了风筝骨架要用的材料,整理好后,花辞就下了山,他们相约几天后再见。
下午,江浸月一边泡脚一边整理风筝骨架,她脑中回忆着阿爹阿娘做风筝的步骤,把骨架分门别类放好,按照顺序刻上编号。
把骨架摆成理想的形状,江浸月确定无误后正好结束今日的治疗。
把竹条收好藏好,又找了一大把绳索,裁剪成适宜的长度,等花辞下次来会方便得多。
为了避免竹简开裂和腐烂,需要用火烤竹片让它们脱水,能够防腐防虫,也能在书写时不让墨晕染开来。
看着一大袋没处理过的简牍竹条,江浸月诶呦一声,犯了懒。
躺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捞过皎皎撸脑袋,“烤竹条真真是个大工程啊,明天我就先慢慢弄吧。还好有花辞,是吧皎皎?”
阿杳出现在视野中,以倒立的姿态。
江浸月抬高手扯扯她的脸,扣扣她的牙,“阿杳也是这样认为。”
江浸月爬起身,把沾了口水的手指在阿杳下巴上擦干净,回家煮饭睡觉去。
江浸月独自忙活了三天,可算等到了花辞。
阿杳嫌在山腰的草窝里睡不舒服,把江浸月背到一颗粗壮的树上。
壮实树离山腰有点距离,但视野极佳,能看到来回走动的飞鸟走兽还有人。
茂密的树冠给江浸月提供了很好的藏身条件,属于我能看见你但你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我在哪儿的那一挂。
壮实树的树杈挺别致,形成小窝的形状,江浸月躺在里边正好被卡住,前后左右都翻滚不了,只能一个姿势老老实实睡到大天亮,安全得很。
不一样的视角让她新奇不已,体验了在鸟窝的感觉。
说起鸟,江浸月就想起来她极力吹嘘的大白鸟,竟然一次都没让花辞和汀厝看到。
“奇了怪了,”江浸月伸手捉住一只蝉,“那白鸢究竟还在不在啊。阿杳,改天我们去找找。”
江浸月看到花辞时,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天色晦暗,江浸月也不是很能看得清。
花辞即将走过壮实树,江浸月轻轻叫他,“花辞?”
花辞闻声转头,目光犀利地锁定在出声的位置。
阿杳跳下树,尾巴一摇一摇的,江浸月挥手:“我们在这儿。”
花辞瞬间挂上喜悦的神情,朝树下走去,仰头看,“好久不见。”
“你一下子就看到我们啦。”江浸月挺惊奇,她所处的位置她自己不仔细找都看不到。
“没,”花辞笑着摇头,“看到阿杳才确定你在哪儿的。”
“嗨,刚刚你一下子就看过来了,我还以为暴露了呢。”
阿杳爬上树,把江浸月接下来。
正好高高也跑来了,江浸月顺手拍掉阿杳给花辞肩膀上蹭的灰,“好久不见呀花辞,我们走吧。”
话题就这么被岔了过去,江浸月忘了问花辞,他刚刚为什么看着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