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与凶杀案
沈怀川修书向朝廷禀明了龙栖县的情况,来清川府之前,沈怀川已经被特批了行政任命权。杜衾年被沈怀川任命为龙栖县新任知县,谭友源因先前行为、功过相抵,罚俸半年,但职位未变,其他职位则提拔了有识之士填补了空缺。
徐氏父子罪无可恕,判处斩刑;罗新癸则被秘密收监看押。
时间流逝,转眼久就过去了一个多月,修堤工程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这一个多月里,许清徽每天带着老吏爬山测水,勘察地质,选择建陡门与闸门的地点,测算工程量与成本。
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过得很充实。
在这期间,许清徽意外发现郑问渠竟然很擅长水利基础设置的设计,而王洽则很擅长数据计算和模型的建立。在他二人的帮助下,策划实际的操作方案顺利了许多。
沈怀川在外面筹集到的其他大量粮食与药材等物资,也终于在一个天气好的日子,被三艘大船运送了龙栖县。
运进来的物资足足塞满了龙栖县的两个大粮仓还有多余的,杜衾年便又命人抓紧时间又建了一个粮仓。
而沈怀川组织人将他最开始在徐司霖那里买的那座宅子改建成为了善堂,取名“积善堂”,用来收容受灾百姓,各地流民在沈怀川所带来的财粮的支持下,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不过,许清徽一直好奇的那位真正的“金公子”,却一直没能有机会打个照面。
金垣趵替沈怀川送来东西后,没待多久便离开了,时间刚好和许清徽错开。
而龙栖县的行政事务则交都转交给了杜衾年,不过罗新癸在任时,本就是多放权给杜衾年,所以实质上也没多大变化,反而杜衾年行动更自由了。
吞龙江江堤重修之事名义上是沈怀川与许清徽在共同督建,实则是由许清徽一人主导,沈怀川不知道暗中去忙什么了,通常好几天都看不见人影。
龙栖县的一切在慢慢变好,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顺利的方向发展。
*
天气湿热,知县杜衾年坐在县衙里,一边扇扇子一边办公。
最近气温越升越高,热得人心里发燥。
突然一个小吏疾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地对杜衾年禀报道:
“大人,不好了!”
“城南积善堂出事了!”
“什么事,慌张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杜衾年不满地呵斥了一声,受灾的扇子仍没有停下。他不禁叹了口气,寻思着又是哪个灾民打了另一个、什么人偷了另一个人的东西。
灾民都聚在一处,发生这种摩擦也是在所难免,这些日子里这样的消息已经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大人,积善堂有人发热了!”
杜衾年的扇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本批注公文的笔顿住,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出一圈墨渍,像黑色的血泪。
杜衾年放下笔,稳住声音。
“究竟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最开始被发现有发热迹象的人出现,是在三天前。
当时只以为是普通风热,开了风热药后,就没再格外注意。
直到今早,有女子哭着向积善堂管事的人禀报,最开始发热的那人竟已经死了。
积善堂的人这才重视起来,立即调查。
一查就发现不仅他们同屋的人都在发热,周围屋子也有很多发热之人,甚至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据统计发热的已经有五十多人。
而且据病人反馈,喝下风热药后并无作用。
积善堂的管事这才慌了,匆忙遣人前来禀告杜衾年。
杜衾年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努力稳住心神,连忙放下手头的公务、唤人前去禀告沈怀川,并召来县衙里的医师,一同赶往积善堂。
路上杜衾年的心里头直打鼓,不停祈祷千万不要是瘟疫,六年前的疫病的惨状,他还历历在目。
六年前,冯信成冯知县尚在,杜衾年还只是县衙里的县丞。
也是一个夏季,炎热异常,雨水众多。而当时吞龙江决堤,沃野千里转瞬变为废墟。许多民众死于突发的洪水,尸首随洪水漂流,又因高温炎热,引发疫病。
最开始只是几个村庄,后来传染至整个县域。
冯知县向朝廷与府城求救,当时的知府是派了人送来了物资,来的人却也死死围住龙栖县,只能进不能出。
那个夏季,龙栖县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洪涝加瘟疫,甚至是后期的饥荒,使得龙栖县百姓死亡过半。
也正是那次疫病后,冯知县重病,之后一直未能彻底痊愈,几年后最终病亡于任上。
可是今年有沈怀川等人的相助,洪涝并不像六年前那般严重,气温也远不及那年的酷暑高温,且有了六年前的教训,在疫病防范上他们一向格外注意,应该不至于出现疫病啊。
杜衾年赶到积善堂时,积善堂主管已经将发热的人与未发热的人隔离开了。
发热后身死的已有三人,尸首已被焚烧了。
不知是谁传出了此地爆发了疫病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人都闹着要出去,被强行暴力镇压了下来。
杜衾年吩咐医师仔细诊断病人情况,并查看了发病之人的名册。
片刻后医师回禀,从症状来看,这些人都是从腹痛开始,后产生发热,只怕是一开始吃过或者喝过不干净的东西,从而导致了疾病。
杜衾年看着最开始发热、也是现在发热最严重的区域,吩咐官吏做好防护后,从食物和饮用水开始查起。
“大人,老朽无能,确实不知这病该从何治起。”
医师恳请召集全县城的医师,共同来商讨应对之策,杜衾年应允。
没过多久,有官吏回禀,果真在最开始发热的那间屋子旁的水井里,捞出了一具女尸。
平时引用那个水井里的水的人见状,皆干呕不止。
仵作来验过后,指出这具尸体被投入井中至少有一周了,面容早已模糊、辨认不清。尸体身上有淤斑,应该是死前遭受过毒打,本案凶杀的可能性较大。
“沈大人。”
是收到消息的沈怀川赶了过来。
沈怀川快速了解了当前的情况,沉思片刻后,吩咐道:
“查人员出入记录。”
沈怀川改建积善堂后,初步规范了此处的管理,出入积善堂的人员,都在记事本做了记录。
管事领命而去,不一会竟查出相应时间段里,记载在积善堂居住却消失不见、没有登记离开的女子竟有六人。
杜衾年立即找分别熟识这六人的人,前来辨认衣物。
时间推移,转瞬已到夜间了。
那女子的身份终于确定了,是住在距离那口水井好几间房远的屋子里的崔氏,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这里。
一时间人心惶惶,本以为是暑气导致的疫病,现下竟牵扯出了一桩凶杀案。
调查开展得异常顺利,凶杀案的原因简单得几乎荒诞。
众多流民安置在一起,其中总有些道德底线底下之人,而善堂刚建起不久,男女性居住的位置没有严格分区,更别提有些流民拖家带口、本就是男女混住。
如此,就以至于有些人见色起意。
这桩凶杀案的起因,便是几名男子在猥亵崔氏的过程中,错手杀了她,见人死了之后后怕,不敢声张,趁夜色将人投到了这个较为偏僻的井里,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就这样瞒天过海。
“我们只是想和她玩玩的,谁知道她那么不经逗!她要是不挣扎,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其中一名男子咆哮着,状态有些疯癫。
沈怀川冷冷地看了那名男子一眼,那名男子被吓到,立即噤声、不敢再言语。
明明是因为他们的恶念才酿成最终的恶果,却总想着将过错推给别人,当真是懦弱而又虚伪。
那几名男子被负责刑律的谭友源解押走,将按照律法进行审判。
沈怀川就此事严令警醒了积善堂中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可是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却已经造成了,不再是一桩凶杀案那么简单了。
此事恰好发生在洪涝过后、暑气正盛之时,四处本就病菌滋生,以至于开了一个口子,瘟疫便一发不可收拾,迅速蔓延开来。
城南迅速被隔离开,成为疫区。
在多年前的大疫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心头再度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即便是尚未被波及的其他地方,也人人自危、尽可能地闭门不出,整座城仿佛又陷入了停滞之中。
受严重疫情的影响,吞龙江大堤所需的物资也暂时难以运送过去,加上担心暑热下赶工容易引发新的疫病,所以重修堤坝的速度放缓。
堤坝之事交由郑问渠和王洽暂时监管,许清徽则下山去寻沈怀川,想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在她前世的梦境之中,并没有丝毫与瘟疫相关的事。
许清徽沉思,或许是她的到来和她之前的行为,导致了某些改变也尚未可知。
沈怀川虽不赞同许清徽前来,但拗不过她,最终也还是没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