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一淮死了。
虽说从踏上修仙这条路后,他就做好随时身死的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死在妖族手里,也没死在异兽口中,反而死在了众人口中的名门正派手上。
他的神魂漂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华剑派的掌门从自己的身体抽出一副剑骨——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
剑骨有多稀少多珍贵在修真界是众所周知的事,天生具有剑骨不但修行比旁人快上数倍,而且还是同阶无敌,甚至可以跨阶杀敌。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身怀剑骨的人修炼到金丹初期,那他的实力就足以吊打金丹中期和金丹后期的人。
至于跨阶杀人,大家都是半信半疑。
半信是因为传说中身怀剑骨的虚谷尊者就曾以金丹初期的实力跨阶斩杀了一个元婴初期的妖修;半疑是因为自那以后修真界再不曾听说过有哪位身怀剑骨之人跨阶杀人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身怀剑骨的人实在太少的原故,毕竟修真界这几万年来也就出现了虚谷尊者这一个身怀剑骨之人。
而身怀剑骨之人修行起来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平常人修炼起来总会卡在一个瓶颈上导致修为停滞不前,有的人要花上几年或是更久的时间来突破瓶颈,有的人也许一生就卡在一个瓶颈上。
而且修为越高瓶颈越难突破——但是天生剑骨之人却可以轻易突破瓶颈。
“剑骨!老祖宗说的不错,这小子果真是天生剑骨之人!”
“太好了,有了这剑骨老祖宗突破有望了,届时我华剑派实力必然大增!”
“掌门所言极是,有了这剑骨老祖的瓶颈定会突破,待老祖突破平颈成为修真界第一大乘期,到时候我们华剑派就是这修真界第一门派!”
修真界这几千年来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修士想要飞升难如登天不说,修为想要进一步就更难了。尤其是在修为达到元婴期后,修为想再精进一步都变得难乎其难,更别说突破合体期晋升成大乘期了。
而华剑派老祖已卡在晋升大乘期的瓶颈几百年之久,因受瓶颈之困导致他修为竟出现了隐隐倒退的迹象。这也是他为何急需剑骨助自己突破的重要原因。
修真界现如今唯一身怀剑骨的林一淮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牺牲品。
林一淮看着底下陷入狂喜中的三人,一面暗叹自己修为太低只得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一面感慨华剑派的出手阔绰,为了杀自己一个金丹期派出两位化神期长老不说,连炼虚期的掌门都亲自出动了。
这么大的阵仗拿到外面都够他吹一辈子了,只可惜自己已经死了,这瓜是吹不成了。
“怎么不见这小子的神魂。”
飘在空中的林一淮寻思着,这老家伙出手狠辣,就是眼神似乎不大好。
他正这般想着就听另一人道:“难道让他逃了不成?”
“不可能,四周已经被我布下琐魂阵法,就算是化神期的神魂也逃不出这阵法。”
林一淮:……怎么回事,他们真的看不到自己?
华剑派掌门欧阳正德小心翼翼地把剑骨放进一个盒子后,才不急不缓道:“三位长老不必着急,老祖宗说过身怀剑骨之人如果死了想夺舍,对方必须也是天生剑骨。这修真界千年也难出一个剑骨,他等不到那个时候的。最重要的是剑骨之人死后半个时辰内如果没有夺舍成功,便会形神俱灭,永生永世都不得入六道轮回。”
林一淮心想,就是说我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呗,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师傅可是说过身怀剑骨之人死后并不会形神俱灭,自然可以入六道轮回。
看来,有时候大宗门的消息也不怎么灵通啊。
“如此甚好,甚好。”
“看来身怀剑骨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有得就有失啊。”
“剑骨既已到手,为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一位长老道。
言罢,几人飞身离去,离开时他们中的一人还不忘随手施个诀把林一淮的尸体烧毁。
林一淮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火烧成灰烬,感叹自己死的太惨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之余,又暗暗思忖着华剑派到底是如何得知自己体内有剑骨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师傅和他,师傅因为修为停滞而大限将至,于十年前就化作了一捧黄土。而自己呢,因为怕被人发现身怀剑骨,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门派,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散修,平时更是甚少与人接触,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结果还是招来了几头恶狼。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师傅临死前对他说过:“在这修真界生死是常事,杀人夺宝更是经常发生的事。你身怀剑骨已经是天大的好运气了,若来日你因这副剑骨而命丧他人之手,也别怨,不要让怨气脏了你的轮回路。”
林一淮那时就想对师傅说,他不怨,只是若有来世,他不想再身怀剑骨了。
都说有了剑骨如何如何好,可对于身后没有宗族支撑,又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人来说只能是福祸相依,并且其中的祸远远超过福。
若不想被人发现体内的剑骨从而危及性命,远离人群喧嚣、东躲西藏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他早已厌倦了这种行走在枯寂中的生活,以前有阿离陪着好歹不算寂廖,可后来连阿离也离开了自己。
来世,他想像个普通修士一般,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到阳光下,即使身处人群中也不会时刻不安,时刻警惕。
林一淮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自己转入轮回。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被困在这片树林看了十年的月亮,数了十年的星星,他依旧没等来传言中的转入轮回。
这十年里,他的神魂时刻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撕裂嘶咬着,虽然这不至于让他神魂泯灭,却教他痛苦万分。
他也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却发现自己被困死在这树林里,根本无法离开。神魂日复一日的遭受嘶咬之痛,就在林一淮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事情终于有了转变。
那是个一勾淡月天如水的夜晚,在林一淮快承受不住那噬骨的痛楚要崩溃之时,这片罕无人迹的树林来了一个人和一只老鼠。
黑暗中在肆意嘶咬他的东西陡然间消失掉了,似乎来了什么让它们十分害怕的东西。
而来人却只是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她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眉如墨画,只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裙。身上虽然除了发间那条蓝色发带外再无别的装饰,在这朦胧的夜色中,却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空灵轻逸。
与之相反的是少女旁边的那只大灰鼠,那老鼠长的又大又肥硕,三角形的脸配上那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再加一个尖嘴巴,怎一个丑字得了。
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林一淮居然还有心思打趣想着:吸收了天地灵气还能长成这副样子,也真是难为它了,也不知道这少女怎的收了它在身边。
“你确定是这里吗?”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而那只被林一淮吐槽丑的老鼠居然会口吐人言:“我不但确定是这里,我还知道他当初就是躺在那里身陨的。”它指指一处地方,胡须一翘一翘的,“我闻到泥土里有他的血腥味。”
林一淮先是吃惊这丑老鼠竟然是少见的灵兽,后是惊于自己就是少女那口中之人。
只因这十年来就只有他死在了这里,而且那老鼠所指的地方正是自己当年所躺之地。
果然是鼠不可貌相啊,别看这只肥老鼠长的不咋地,厉害是真厉害,自己死了有十年了,期间经历那么多的风吹雨打后它还能一眼指对地儿,怪不得是修真界极为罕见的灵兽。
只是,他生前从未见过这少女。
“那他的遗髓可也是在土里?”少女问道。
那老鼠嗅了嗅道:“我在泥土里闻到有火的气息,想来当初他的尸体该是被焚化了。”
“焚化了?”少女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盯着那处地面,轻声念出这三个字。
片刻过后,她对那只老鼠说道,“你先离开,一个时辰后我去找你。”
老鼠闻言那对小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最后还是乖乖走了。
待那老鼠走后,少女走到其刚才所指之地慢慢蹲了下去。她伸出白皙的手抚摸着地面喃喃道:“这些年来你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的吗?你那么爱热闹,一定很不喜欢这里吧。”她刚才还淡漠的脸此刻攀爬上了悲痛。
因剧痛而瘫倒在地的林一淮幽幽道:“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离开这鬼地方。”
至于入不入轮回已经不重要了。再不离开,他都不知道还能挺多久,说不定哪天就真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少女还在继续说着:“我一直想让你看看我变成人的样子,想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又怕你不喜欢该怎么办。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对不起,我应该……”
少女哽咽住,泪水顺着她洁白无瑕的脸颊流淌下来,“我应该早点出来找你的,若我能早些找到你,你是不是,便不会死?”
“………”
林一淮震惊得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猛地直起身看向少女。
然后他被少女那双盛满哀伤的眼睛深深震住,他不懂,为什么眼前的少女一副对自己情根深种?而他却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她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林一淮震惊疑惑之余,又生出一股心软感动。他抬手想为少女拭去泪水,却不出意料的碰了个空。
哦,他忘了,自己只是抹神魂,碰不到活物的,他说的话,也没人能听到。
死了十年发现居然还有人记得自己,他的心情复杂莫名。连那因痛而逐渐麻木的魂魄都舒缓了几分。
林一淮认真观察眼前的少女,努力回想自己生前什么时候见过她,不经意扫到她手腕戴着的蓝色绳子,他的目光停顿住了。
那真是极为普通的一条手绳,仅仅只是用了几股蓝色绳子编织而成,连点缀的花纹都没有。
林一淮却越看越觉得这手绳眼熟,越看越觉得这手绳跟他曾经那条记事起就带着的手绳愈发相似——尤其是这两者在中间都缺了个口子。
林一淮试探着伸出手去,在即将碰到那手绳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力量猝然间从手绳里冒出来。他心里骇然,还不等他有动作,就被那股力量吸进了手绳里面。
林一淮原本以为这下必死无疑了,谁想到神魂被撕裂的痛楚却迟迟没有传来。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绳结里竟然是一个芥子空间,而且对神魂还有滋养的功效。自从进了此处,他十年来被撕裂嘶咬的神魂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这股力量像是在给他疗伤,只是不知为何,在疼痛逐渐消失时他总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对这一切的发生浑然不知的少女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会你为报仇的,不管杀你的人是谁,我都会杀了他。我林不离今日以心魔起誓,若此生不能将杀害林一淮的凶手杀净,便让我修为倒退,日日夜夜被心魔折磨而死。”
少女说这话时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
芥子空间里的林一淮瞪目结舌,在陷入沉睡前他还在想:林不离,林不离,这不是他给自己眷养的那只鸟儿阿离所起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