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公司001
晚间九点半。
西大文学院,女生宿舍607内,许弋捧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卫生间门口。
“谁啊?”
“就一神经病,一接起来就挂掉,别管了,说不定是骚扰电话。”
姜维维看了眼许弋,转身爬回自己上铺。
刚坐下,许弋桌上的电话再度响起。
许弋推着湿发上前拿起电话,不知电话那端说什么,她激动得连连比划。
“好的好的,明早八点,放心我一定提前到。”
许弋讲完电话,拿起纸条忍不住飞吻一下。
“维维,我找到工作了!”
姜维维接过纸条看了眼道:“弋哥,你确定?这个地方在市中心,从我们这里过去至少两个小时。这是公司?”
姜维维望着导航里的地址出神,她经常去那片逛街,从来没听说这个院子有家公司,何况这个地址是处荒草比人还高的院子。
姜维维犹豫片刻开口道:“弋哥,我说真的,要不你来我家,我……”
“亲爱的,我就知道你最好。”
许弋做捧心状。这个四人间寝室,就数她俩关系最好。越是这样,她越想要证明自己。
“没事,我明天先去看看,不行回头再说。”
许弋话音刚落,对床的围挡帘子抖动几下,传来女子刻薄的说话声:“什么样的公司半夜通知人的,许弋,你不会冲着自己那点美貌,应征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传出去,我们几个可还要脸?”
“也好过你,找个负二代贷款养你。”
许弋怼苏君从不手软。
碧蓝色的床位被人暴力扯开,原本艳丽的苏君脸色惨白,她抖着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君,你没事吧。”
姜维维看出苏君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叫苏君的女孩身材高挑,扭着身子下了床拎上挎包夺门而出。
“有病。”
许弋跟苏君不对付从大学第一天开始。许弋铺好的床铺被晚半天来的苏君掀翻在地后铺上她的床单,被调换回来后,苏君一根烟头丢在许弋的铺盖上。
大一那届,只有许弋一个特困生。
那床薄薄的棉絮,是许弋自己种的棉花弹出的被子。
那天晚上,整个文学院都听见许弋的叫骂声,她也算一战成名。
事情当时闹得挺大。
许弋这人脾气执拗,性子又耿直。苏君吸两下鼻子,辅导员俞晓鹤便劝许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弋差一点掀了俞晓鹤的办公室,后来还是姜维维出面,一个电话摆平此事。
神奇的事,四年她们两个竟然没一人提出要更换宿舍。
“有病!”
这是许弋对苏君唯一的评价。
熄灯后,苏君仍旧没有回来,丁茜借着手机的亮光掀开许弋的床帘:“弋哥,睡了吗?我买了馄饨吃吗?”
“别喊她了,她明早早起,你吃不完倒一半出来。”
姜维维探出头来,看了眼丁茜桌上热气腾腾的馄饨。
许弋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面对丁茜。
文学院每年都有几个去海外孔子学院执教的名额,许弋年年拿奖学金,古汉语教授曾经有意无意暗示她说他给许弋预留了个名额。为此她还低头请俞晓鹤吃了顿“大渔”外加一千多的购物卡。卡虽然是姜维维的,不过也折现七百还上。
提交材料前一天,丁茜领许弋去吃锅子,那一晚许弋就没从卫生间出来。丁茜去教研楼,顺道给许弋提下材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密封好的文件袋放在俞晓鹤的办公桌上,许弋至少还有千分之一的机会。
可直到过完公示期,许弋才知道,她的材料被丁茜失手放在俞晓鹤即将寄回老家的行李袋上,再绕回来时,她已经面临毕业。
这事没法怪丁茜。
毕竟她下周要飞新加坡,她说,她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
宿舍里丁茜吃着半碗混沌,许弋在一声声吸汤声中进入梦想。
她站在昏黄的光晕中,年迈的爷爷支着木凳倚靠在光晕边缘,只剩下几颗的门牙咧嘴笑道:“丫子,往前跑,跑过无崖山,前头就是平川!”
他一遍遍说着,直至嘴唇发白门牙脱落……
许弋惊醒时凌晨五点,她睡不着掏出手机打开老家房子的监控,灰白的画面中不时有飞虫滑过,两间红砖房子好好的,只是原本应该睡在里面的老头去年冬天告别人世。
再睡不着,拿了洗漱用具去公共浴室。
不料,在卫生间门口碰见顶着黑眼圈的丁茜,她攥着手纸杵在那里像尊雕塑。
“弋哥……”
丁茜拉长尾音。
“你害怕为啥不用宿舍的,跑这里当门神?”
许弋被吓一跳口气也不好,她走进一旁的盥洗室,选了个靠门边的水龙头开始刷牙。
女寝每层都有这样一间公共卫生间,一侧是盥洗室,一侧是带门档的蹲坑。据说当初是因为有女生洗漱动静过大,被同宿舍室友抹了脖子后才拆了八人间宿舍改建的。
“我怕吵着你们。”
丁茜跟了过来,捂住肚子楚楚可怜地开口。她胆子不小,就是恐怖片看得多了。
“走吧。”
许弋叹口气,叼着牙刷陪着丁茜走向旁边的卫生间,保洁阿姨应该打扫过,空气里有玫瑰味的净化剂香。
“里面没人。”
许弋说着推开每一个门档,丁茜跟在身后确定没人也没其他什么后,选了个最靠近门的位置。
许弋洗漱完,在门口的走廊外等丁茜。
丁茜时不时叫下她的名字,就这么过了半个小时,许弋看了下手机,再不走恐怕要赶不上最早班地铁了。
“丁茜,你好了没?”
“还早,我拉肚子。”
丁茜刚说完,之前的旧事又翻上心头,许弋收拾东西后站在卫生间门口说:“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时间要来不及了。反正天也亮了,你搞快点回宿舍。”
丁茜没有回答。
许弋没多想,快步回宿舍收拾东西,姜维维难得早起,揉着眼睛看了下时间:“弋哥,你快来不及了。”
许弋嘀咕两句,狂奔着冲向地铁口,换乘两次后,许弋终于来到约定地址。
红墙青瓦,碧树参天。
被花园和灌木丛层层包围着是一栋四层洋楼,它静静地矗立在红墙后,像是等待旅居归来的主人。
许弋透过铁门,怔怔地望着小洋楼,再三确认地址后,她按下门铃。
铁门应声打开,音箱内传来娇滴滴的港台音:“许弋,你来得挺早的呢。这样,你的工位先在前台熟悉下环境,嗯,不过前台有点乱,辛苦你收拾一下,早八晚五周末双休,月薪16K。这些昨天电话里跟你说清楚了。没有其他问题吧。”
“没有,谢谢。”
“嗯,那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要加班,五点准时下班哦。”
“那个……”
“哈,还有事?”
“我想问,咱们是正规公司对吧,看着有点……”
许弋望着沐浴在朝阳下出奇阴森的洋楼,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当然正规,入职即购买六险一金,一金是三档,我司的宗旨是公司为员工安家,像许小姐,三年后可在海市购买单身公寓。”
许弋听着乐呵,没有犹豫迈过铁门,像是撞在塑料薄膜上,眼前有短暂的失明,等恢复过来也不过是一两秒功夫,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四月天,院墙内恍若深秋,杂草过膝落叶铺满羊肠小道,外头看着郁郁葱葱就是几株万年青长势喜人。
针叶松树只剩光秃秃树干……
白桦树树皮连着树皮,像是长在皮肤上的疙瘩……
梧桐树上的梧桐子三三两两,看上去病恹恹地熬不过一个冬……
叫得出叫不出的奇花异草皆是软趴趴的死样,唯一一簇开得正好的□□倚在墙角像是寄养来的富家千家。
许弋叫了两声,小洋楼像是睡着了办,没有回应。她犹犹豫豫再次退回铁门,按下门铃。
女子慵懒的声音再次传出:“许弋,白班只有你一个,搞搞卫生稍微忙一点,我困,下班前见。”
原来分白班和晚班,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公司,在海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白天无人值守?
许弋沿着小路往里走,七八分钟功夫才到洋楼前,十几层的台阶前,杂乱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鞋子。
鞋子很脏,像是淌过未干涸的河床,沾满黑乎乎像泥巴似的污渍。
唯有一双男士皮鞋齐整的放在鞋架上。
台阶上,大厅的门虚掩着。
成圆弧状白墙占据整个空间,齐腰的白瓷砖上一两米距离就是扇窗户,窗户玻璃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足足有三五百平米的空间,只有一盏造型古怪的吊灯悬在屋顶,吊灯下是弧形接待台,约莫一人高,孤零零地呆在那儿。
大理石台面上堆满垃圾山一样的杂物。
快递盒、收发文件、还有零散食品包装袋和酒瓶……
她深吸一气,挽起衣袖,一个月一万六,就是扫厕所她也毫不犹豫。
青春无极限,给钱咱就干!
许弋先将快递盒清理出来,将未拆的快递和空盒子分开,又拆了空盒子打包好,放在石阶旁的角落。
至于文件和报纸,她只需要分类后按照年月日整理好收进吧台下的柜子里。
擦灰、拖地、开窗、换气!
忙活完,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除了她之外,再没有旁人走进这栋楼。
许弋看了眼旁边的挂钟,从背包中取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