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行，乘槎浮于海3
李青蓝是被脑海中的一闪念猛地惊醒的——刚才的场景中确实有一个重要的细节。
屋内没有开灯，但有光线从窗框透入，彼此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暗处传来一声咳嗽，一转头，床边守着“特招”的那位中年军官。
李青蓝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把抓向军官的衣襟。
但他不动声色地躲开，李青蓝不提防重重地跌回床上，后背传来闷痛，震得她发音含混：“你为什么能知道我妈妈意外那天的细节？”
军官的表请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那不是我知道的，全是你自己脑海当中的。”
李青蓝震惊当中带着懊恼：“你也是可以窥探人心的？”
女同学给她普及过，灵兽系异能或深或浅可以窥探人心，但是需要媒介，或者了解被窥探的人，施展代价便是显出兽形。
“你为什么……”李青蓝欲言又止，她不记得这位军官在制造幻境之后有显出“真兽形”。
军官慢慢从暗处走出，立定在明暗交接处，窗棱的阴影在他头上支出犄角，他的声音浑沉：“你想不明白的事儿还多着呢，别浪费时间，如果睡醒了，要开始测试了！”
李青蓝将手心的湿汗蹭在床单上，顺势攥紧了拳头：“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军官的脸在阴影中晃了晃：“我也很好奇，你身上有什么？又能否通过测试拿到星槎的学籍。”
李青蓝当然明白星槎学院学籍的含金量，她不由得撑起上身：“我从11岁就拿着自主研发的臂甲参加过青少年机甲大赛，至今星槎的初号机模型还在沿用我设计的制动装置……”
李青蓝说着已经完全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在微光中闪闪发亮，但她的话又戛然而止，连眼睛也瞬间暗了下去，“……但我不了解现在星槎的惯用型号。”
军官摊开双臂：“我是很惜才的，你熟悉初号机，那么我们就用初号机来测试。”
李青蓝茫然地抬头：“测试内容是什么？”
军官上前一步，挥挥手：“是机甲对抗。”
李青蓝内心隐隐不安：“对抗什么？”
初号机固然是她比较熟悉的，但如果是强大的对手，老旧的机型就会吃亏很大。
军官没有回答她，只是大踏步向门口走去，临出门为她揿亮电灯：“快点儿准备好，3分钟后在门口集|合。”
李青蓝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一躲，在手掌遮住的阴影下，转头看见床头镜倒映的面容，那张面庞熟悉而又陌生，在周遭过于简洁的背景映衬下，它显得纯净而忧郁。李青蓝抬手捋了一把纷乱的头发，换上一副坚毅的表情，一把拉过整齐叠放在枕边的一套作训服。
她一面迅速地把作训服套在身上，一面抹去额头上接连冒出的虚汗。
终于赶在3分钟时勉强站在了门口。
军官当前带路，李青蓝盯着他的背影，忽然作训服“滴滴”发出警报。
“你的心跳有点快啊。”当先的军官轻声点评。
李青蓝陡然明白，带有体征监控的作训服，将她的心绪外化成为一阵紧似一阵的蜂鸣。她深深吸着空气，感觉一丝丝的气流在胸中积存成一汪清泉，内心那一片影像缓缓地沉入水中，渐渐模糊不见。
李青蓝集中注意力调整心跳，不提防一头撞上了停步的军官，她猛地抬头看他，才发现军官也正注意打量她。
“你可以调节心跳？”军官眉头微沉，眼神锐利。
李青蓝这才注意到，耳边再也没有了警报声。
军官抬手按上身后的门禁。
“希望你测试获得好成绩。”军官一改之前态度，颇为正式地说出这句话。但他没再送李青蓝，只示意她自己走进测试室。
李青蓝的额头和脸颊还是不断冒出细汗，但她调整心绪，握紧了双拳。
——请在操作台就坐。
提示音不是广播，是定向音波发送，听起来就像是耳语。
是熟悉的初号机，也是从11岁之后再也没接触过的全套机甲。
李青蓝垂头将手放在操作台上，立刻有电子神经突触如草茎般攀上她的双手，进而延展至她的整条手臂。
接着这台老旧的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年久失修的水管重被启用，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发挥基本功能。
李青蓝试了试基本动作，脚刚迈出一步，就因为膝关节的故障一个踉跄。
但提示音依旧回复的是。
——基本功能正常。
这说明两件事：膝关节有故障；系统不太正常。
话音甫落，面前的隔离门被两面拉开，机甲室内灯光一暗，瞬间与隔离门内的昏暗环境融为一体。
机甲将环境的气味传达进来，底味是粪土、腐肉混合的味道，但在这之中有一股强烈的废铁与血腥味。
“调节视力。”李青蓝通过脑波向操控系统下达指令。
昏暗的视野逐渐清晰，隔离室的内壁有多处撞击形成的坑洼，相应的在周围形成金属和血液的残痕，新的摞在旧的上面，体现出敌方的攻击习惯。
随着李青蓝操纵机甲走进隔离室，门在背后关上了。
“建立三维地图并进行热敏扫描。”李青蓝压下心中的不安与恐惧，一面拖着老迈的机甲向一座小石山靠拢，一面向系统下达指令。
——本机三维地图建立范围为5米，热敏扫描范围为3米，地图已建立完毕，热敏扫描结果：3米范围内无热敏感应物。
李青蓝对着这个结论甚至愣了一下，这熟悉的废柴感。
真的给了一台小学生玩具啊！
甚至现在给青少年机甲大赛的都不是这水平吧？你们是从哪儿淘换来的老古董啊！
好消息是，李青蓝11岁时候玩的就是这玩意。
李青蓝只好放弃苟在假山边猥琐发育的计划，她需要走遍战场来建立地图和完成热敏扫描。
前提是，她的对手能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青蓝操纵着机甲沿着边沿一圈圈向中心画着蚊香圈。当听到系统报告“地面三维地图已完成”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随即，热敏扫描结果也是无。
李青蓝此刻站在隔离室正中间，四壁之内只有一座小石山，她微微向上抬头，在5、6米高处，调节后的视野中，有一具蛰伏的兽躯。
野兽背上生着茂密的翠绿色绒毛，正随着它的呼吸微微起伏，而它的四肢却是土黄色，毛发稀疏的四肘灰白，露出如岩石般的本体质地。
李青蓝想与它拉开距离，向后退时，那个故障的关节忽然发出气压泄露的“呲呲”声，这声音如此刺耳，一下子引得屋顶的怪兽一阵震颤。
接着它发出如冷夜中遥远的汽笛声，忽地撑起了身躯。它的动作使得躯干上茂密的绒毛翻出如波光般的蓝色，它土黄色的四肢忽然快速挪动，在视觉上连成了一片，它蓝绿色的躯干在这片土黄色中频闪，留下点点残影，这在李青蓝面前宛如展开一幅千里江山图。
李青蓝下意识先命令机甲将视觉效果调弱，但那兽行动非常快，眨眼间已经奔到她面前，就在那幅千里江山图的正中间，忽然伸出一张细长的嘴巴，一根更细的舌头倏然直奔李青蓝的头颈而来。
“食梦！”
李青蓝惊得高叫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地躺倒，向着远离江山图的方向滚了开去。
江山图如影随形，天罗地网般又朝着李青蓝罩了下来。
她只能摸高窜低，几次险险地避过“食梦”舔脑袋。
对于一架普通机甲来说，一只食梦貘的舔舐，足以让操纵者和机甲断开脑波连接，然后她就会像刚褪完壳的螃蟹，任人宰割。
毕竟食梦貘最终想舔的也并不是机甲的脑瓜。
被食梦貘舔舐过的人轻则失去部分记忆，重则失智死亡。
从周遭的痕迹来看，之前的来访者大多运气不佳。
但是，李青蓝有个疑问。
她的初号机行动不甚灵活，恐怕不能持续和食梦貘周旋，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制住食梦貘，她就可以在这短暂的喘息内放弃测试，求救离开。
但代价是她将失去宝贵的星槎学籍。
她应该在这儿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学籍吗？
食梦貘奔行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从它幻化的画面的逼真程度来说，它甚至是颇有余力的，只是在享受戏弄猎物的过程罢了。
为了能在一整幅千里江山图中准确攻击到食梦貘的要害，李青蓝需要对所有点染蓝青色山峰处发出均等强度的攻击，那需要集结整个机甲的所有攻击能量，然后她将陷入攻击蓄能状态长达50秒。
李青蓝计算过，这种强度的攻击大概能暂时制约食梦貘的行动20-30秒。
会有时差！李青蓝匆忙在脑海里过了两遍计划动作。
就是现在！李青蓝又一次着地打滚，膝关节处发出诡异的脆响。她手下一把攥紧了机甲的神经突触，数十道攻击光波如离巢雏鹰，跌跌撞撞却一往无前地向对面那幅千里江山图撞了过去。
能量释放的瞬间，李青蓝就感觉驾驶室内瞬间暗了下去，她一下子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但她凭着残存的方位感，迅速转身向隔离室门口跑去。
就在她机甲的手臂碰到门口通讯设备的同时，“铮”的一声，机甲膝关节处忽然发出爆响，接着她感觉失去平衡，整个机甲向左边歪倒，重重跌在地上。
大概是膝关节故障，却恰好在整个系统低耗运行期间，来不及进行自我修复就因温度过高被判定紧急抛卸了。
半条左腿犹自不倒，甚至还朝着原来的方向跟了两步才犹豫着停下了。
李青蓝知道时间宝贵，赶紧要把自己撑起来，但她的头忽然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扯去。
因为和机甲动作同步，李青蓝明白那是食梦貘得手的预兆。
她连忙扯掉身上连接的机甲神经突触，按动紧急弹射键。
“嗵——”紧急弹射保护装置将李青蓝从机甲头部弹出，飞得几乎能触到屋顶。在高处她能清楚地看见食梦貘细长的舌头正从机甲头颈处收回，它从空中一个翻卷，却没能追上李青蓝。
但它没再奔跑制造迷惑画面，而是微微向后蹲踞，猛地跃起到半空，下落的李青蓝和它正正打了个照面，它黄豆般的小眼睛闪着蒙昧但残忍的光芒，与之同步的，便是那不慌不忙缠上李青蓝头颈的舌头，如此精准而迫不及待。
李青蓝瞬间感到窒息，然后她感觉有一片雾气蒙上她的视野。
“是白日梦啊！”
牛奶般丝丝缕缕的雾气颇为温馨，足以使每一个沉入梦境的人感到慰藉。
李青蓝对抗着下沉的眼皮，但眼球已经高高地转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在高清监控画面中正在翻着大大的白眼。
守在监控前的人们也并不在乎她的表情管理，管理官一只手已经悬停在stop键上，却惊诧地看见食梦貘细长的舌头贪婪地绕紧她头颈，舌尖灵活地顺着她的耳洞伸了进去，随着这一动作，食梦貘后背猛地拱起老高，蓝青色绒毛根根竖立，竟然发出宝石般的光芒。管理官被这一景象惊呆，一时间忘了按按钮。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李青蓝小腿一挑，待命的那半截机甲忽然感应而来，狠狠地踹在食梦貘高高拱起的后背上。
金石相碰声铿然想起，爆起的强光融化了监视屏幕上的一切影像。
管理官手掌不顾一切地拍下，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难以置信地又拍了两下，口中忙不迭地吩咐：“去手动营救，中止测试！”
后勤、急救各方全方位防护冲进隔离室时，内里比之前更加昏暗，救援人员晃动照明设备，浏览到室内遭受巨大冲击的种种痕迹，逐渐聚焦到核心的地带，那里平静地躺着两个少年人。
其中一个缓缓撑起上身，一面揉着额头一面懵懂地望着进来的奇形怪状的人们，他的头发亮泽柔顺，略长的刘海软软地搭在他扶在额头的手背上，在刘海的阴影下，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幼鹿，软弱而戒备。
随即他发现接近的人们好像更害怕他，这从他们胡乱摆动的照明设备光线可以看得出来，但在这些杂乱的白色光柱中，他却发现有另一处蓝绿色光芒，他被吸引着，向那团光芒伸出手去，却不意触碰到另一只手。那只手猛地握紧，迅速收缩到躯干的核心，用整个身体遮蔽住了这点光芒。
“呲啦——”照明忽然恢复，幼鹿的瞳孔受到刺|激忽然收缩，却仍眯着眼睛朝着遮蔽光芒的人接近。
忽然一根冰冷的防暴叉架在他脖子上，令他不能前进，但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她蜷成一团，双目紧闭，脸上五官皱缩。幼鹿将头一歪，懵懵懂懂地开口：“她做噩梦了。”
众人被他开口镇住，面面相觑，这时对讲机中传来管理官的声音：“将两人带回！”声音即使在通讯频道中也能听得出一丝不属于管理官的慌乱。
众人领命向向两人接近，这时蜷成一团的李青蓝缓缓翻过身来，她就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问道：“我通过，测试了吗？”
对讲频道内有几秒钟的沉默，但最终还是给出了回答：“是的，欢迎入学，特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