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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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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扬扬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却也遮不住皇城中的血腥气。

除了去守陵的大行皇帝的几个兄弟,以及战战兢兢留在宫里的小皇帝和两个弟弟,太*祖一脉上三代下三代的皇室几乎被剿杀殆尽。成年的未成年的包括襁褓中的男丁,都成了亡魂游魄,就连嫁入皇室中的女眷,那些娘家父兄子侄不得力的,即便八十老媪也一一赐死。

跟随或响应尉迟迥的公卿高门,寒门佐领,下阶军士,也是被杀得人头滚滚。

落在地上的雪花也变成了鲜红的颜色,雪化了,汨汨地流入墙缝,沁入地下。廷尉府,北军狱的青砖缝里,清洗的水一泼上去,不久就变成了红色的冰棱。城外的荒地上又多出数个巨大的尸坑。

被灭门的人家,无人收敛尸骨的,主人就和下人一样归入了乱葬坑。

天气寒冷,一队挖坑埋坑的军士正埋头干活,寒冬天气头上却冒出了白气。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兵士,看见几具两三岁幼儿的尸体,忽然觉得心上像被压了块大石般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双手发颤,眼发直。

他旁边一个年长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囊,偷偷塞给他说:“喝一口吧,小子,看你出了一身冷汗,小心风邪入体!”

年纪小的那个接过酒囊,灌下一大口,被烧刀子激得双眼发红,年长的看着源源不断的运尸车,尽管见惯生死,心早已硬如磐石,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真是伤阴骘啊,这都城啊,鬼世道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昨日还是公卿,今日就成了孤魂,这个年啊,不好过咯!”

渐次掩上乱石乱土和积雪的深坑里,还有残肢斜斜地指向阴沉灰暗的天空。远处,黄杨木的枝梢歇了一群觅食的乌鸢,不时传来一声乌啼,令人心口一阵阵发冷。

城郊善德寺的后山,竖起了一大一小两座新坟,坟前挂着招魂幡,摆了几杯冷酒,几个身着丧服的女子,正或跪或蹲着化纸钱。

百草凋零,积雪覆盖,远远望去,只有一片惨白色。一阵风来,金红的火焰忽然窜起来,照在几人泪痕未干的脸上,正是代王的三个未亡人和菱歌。

杨侧妃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可是望着这两座新坟,她趴在坟前哭得不能自已。

李妃怀里搂着菱歌呆呆地坐着,人瘦成了纸片。

冯夫人手里拿着一节枯枝,轻轻拨动纸钱。

杨侧妃发现养尊处优的冯氏,一双最为娇嫩金贵的手,竟然变得粗糙不堪,不仅长了冻疮,手背上还有不少划破的伤口。以往冯氏弹琵琶时,因怕手指变粗了,每日都要泡羊奶,再用香膏脂油按摩。

她以前最是为杨侧妃嫉妒的地方就是手,多少次家宴上,冯氏这双手弹着动人心弦的琵琶曲,而一向冷清的代王在望向那双拨动琴弦的手时,杨侧妃觉得自己看到了绵绵的情意。而今这双手毁了,而听琵琶的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冯氏见火苗窜起来,放下枯枝,双手做了一个怀抱琵琶的手势,右手虚虚地在空中拨动几下,对着坟茔低语道:“殿下,妾身边现在没有琵琶了,就这样给您弹一首吧,愿殿下来生平安喜乐。”

然后她轻轻地哼起了一首送葬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女子幽幽的歌声在山林间弥荡,哀婉凄楚,树下几人相对凄然。

菱歌天不亮就跟随杨侧妃一路颠簸十几里路,此时是又冷又饿。但她年龄虽小,却十分乖巧,知道嫡母几个正伤心,她也心中难过,所以并不吵闹,只是时不时喃喃地叫一声:“阿耶”,或者“我要阿兄”,令几人闻之断肠。

回程的路上,三人同坐了一辆马车,以往在代王府,代王并没花多少心思在后宅,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争端。虽然没有太大的争端,但也并没有和睦到三人同车的地步,代王的离去,代王府分崩离析,让这同病相怜的三人生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王府长史僚属被杀的被杀,下狱的下狱,只有小刀,带着几个护卫在代王府被围前趁着夜黑风高走得无影无踪,听代王的话去找宇文玘去了。李妃这些天除了伤心丈夫身死,又忧心儿子生死难料,十分煎熬。

她有气无力地对杨侧妃说:“菱歌的阿姨被你堂兄赐给了李府,你要不还是让菱歌跟着我们回府吧!”

杨侧妃不仅怨自己的堂兄,却更恨李妃的家人,虽觉得她好像就剩几口气了,但还是毫不客气地抢白:“哼,不用说,这一定是我阿嫂的手笔,这是看你老母讨厌冯氏呢,特意把人送到面前去磋磨的吧。你都只剩几口气了,还能照看菱歌吗?再说了,你兄长让你改嫁,你能不改嫁吗?那你是把菱歌带你带到你新夫家,还是把菱歌留在你母亲跟前,当个小丫鬟?”

李妃想说自己不想改嫁,但是想到几个兄长的狠绝,嫂子的厉害,看了一眼冯氏又闭口了。

冯氏怀里搂着菱歌正在轻拍,菱歌起得太早,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好不容易回到暖和一点的车里,被拍了几下,马车晃荡来晃荡去,她就沉沉地睡着了。而后冯氏就一直神思不属,不知道想在想一些什么。

听到杨侧妃这么抢白李妃,她低头看了看菱歌,眼睛又湿润了,

冯氏轻轻地揾了揾眼角,哀哀地看着李妃道:“王妃,妾......”

李氏惨笑道:“勿要叫我王妃,从今往后,这世间没有了代王,也没有了代王妃!!”

冯氏将菱歌吃力地送到对面的杨侧妃手上,菱歌迷蒙中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杨侧妃爱怜地轻拍她说:“哦哦,睡吧睡吧,我在。”于是菱歌又安心地闭上眼睛。

冯氏感激地看了杨侧妃,眼里有千言万语。

她回身在李妃脚边跪下来,哀声道:“王妃,妾乃畸零之人,多年以前就该死去,遇到殿下和王妃是妾的福分。妾不会教孩子,也没有耐心,王妃贤良,殿下也放心,菱歌这几年在王妃跟前的日子比在妾跟前还多,王妃疼她,两位兄长也宠她,更是她的福分。如果没有这场变故,菱歌本该一直承欢王妃膝下,受王妃庇护。”

说着,却向李妃伸出了双手:“太夫人厌憎妾,一直也不喜欢菱歌,妾心里也苦啊,太夫人怕妾蛊惑郡公,令妾日夜舂米,少有歇息。菱歌去了郡公府,要跟着妾着粗衣,睡碓房吗?”

杨侧妃听到这里呆住了,难怪往日宛若娇花照水一样的冯氏变得这么憔悴,满手都是伤,不由得搂紧了怀中的小女孩。

李妃还想辩驳,讷讷地说:“我阿母是气性大,过了就好了,她不会为难菱歌,再说菱歌跟着我......”

冯氏忽然磕下头去,哭道:“求王妃看在殿下和世子的份上,就让杨姊姊带走菱歌吧!”

李妃低头伸手拉冯氏,头却一阵眩晕,她喘了一口气,无奈道:“到我们府里不好,难道跟随杨妹妹就好了?一样也是寄人篱下,更不用说你也难见女儿。”

杨侧妃咬牙说:“大相国刻毒残忍,绞杀了我的康儿,但我想他不会对一个小小女娘怎么样。如果他连五六岁的小小女娘都不放过,那他不怕别人说他禽兽心肠吗?我阿父是为救伯父而死,所以他暂时对我还有一点香火之情,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起码我能护着菱歌。”

又嘲讽地哼了一声道:“还有我阿嫂,更是有名的贤良人一个!她不是慈和的人,但是也不会让人零碎受罪,这么一个小小女娘能碍着他们什么?说不得为了他们的名声,也得让菱歌好好的。你们李府就不敢保证了,要让一个人在内宅受罪,有的是办法。你那嫂子母亲的手段,我不相信你纯然不知。所以跟着我看似不好,但只要我护着她,实则倒比在你们府里合适!”

李妃垂目沉思,好像也不无道理,又看杨侧妃死活不退让,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带菱歌回府。

冯氏又对桓侧妃郑重叩下头去,什么都没再说,杨侧妃也没有说什么。

人的情感多么复杂啊,杨侧妃以前那么讨厌冯氏,但世事如棋,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争着抚养菱歌的一天。

就当是为殿下吧,反正自己也舍不得这小女孩,杨侧妃疲惫地对自己说。

车马粼粼,在雪地里留下孤单的两行辙印,不久就被飘落的雪掩埋,就像那些事那些人。

走的人已经走了,活下来的人却永受煎熬,岁月或许会冲淡这一切,但那刻骨铭心的苦痛,眼下却不得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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