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却说独孤氏和李渊回了唐国公府,在焦灼中等了几天,等来了李璋因“和逆王勾连”被赐死的消息,堂兄堂弟因不知情得以赦免,但被勒令回乡思过,李渊因姨母独孤夫人的关系,所领千牛备身之职保留,罚禄一年,算是没被迁怒。
李渊诚惶诚恐上表告罪,并再次请大相国加九锡。至此朝堂再也没有人反对了。
中枢以幼帝名义赐杨坚九锡之礼,加封杨坚为随王,独孤夫人为随王妃,随国公府改为随王府,并加封邑十郡,随王威威赫赫,以成上承天命之势。
临光殿里恭贺声此伏彼起,这一次干脆就没人给傀儡小皇帝升座。上史大夫刘昉之前作为杨坚的内应,矫诏令杨坚摄政,一步步掌控了朝堂内外军政大权,而今杨坚又加九锡,离宝鼎只差一步,作为杨坚党羽的中坚分子是很自得的。
这次又是他率先向杨坚道:“随王殿下名至实归,朝堂膺服,逢此大喜,下官少不得要向随王殿下讨一杯喜酒喝了。”
满殿的臣子被杨坚杀的杀贬的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与杨坚亲近的占了大半。听到刘昉这样起哄,岂有不抬轿子的?就是之前受过皇室恩惠的谨慎之人,看见皇室衰微,大势倾颓,也只是在心中感叹而已,谁也不会傻到再有异议。
杨坚虽然易鼎之心毕露,脸上却还是丝毫没有骄横之气,说:“某舔居高位,不敢不尽心尽力,还望诸君今后继续同心协力,造福万民。某在此谢过诸君抬爱之情,待某回府商议好日子后,略备薄酒,再给各位下帖子,还望赏光!”
众人轰然叫好。
九锡全副仪仗,除了锡文还没有做好,斧钺,衣服,车马,武贲等自从上一次刘昉等上表后,就已备齐了,等杨坚回到府中,独孤夫人早已得了消息心中自是欢喜。
当晚避开人后,切切建言:“大人眼看壮志得酬,内政外防虽谨严慎微,但我想守陵的几位宇文,大人还得防着。”
杨坚见独孤夫人与相府长史高颎说的话大致相同,不由赞许道:“夫人真是我的女诸葛!”
夫妻两厮抬厮敬了一会,杨坚沉思道:“送亲的长孙晟已传回消息,解忧公主已到突厥王庭,沙钵略可汗的兄弟都对汗位虎视耽耽,且都实力强盛。亏得解决了尉迟迥,没叫他与突厥和幽州那边联合起来。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幸亏韦孝宽和高颎赌尉迟迥年老心软,要不邺城还没那么好破开。战场上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韦孝宽败了,突厥那边趁火打劫,那胜负就不好说了。”
又拍了拍独孤夫人的手,眼底泛出狠厉之色,轻声说:“你放心,皇城虽已掌控在手,但我也不会掉以轻心,宇文家几个能带兵的都已服诛,剩下的几个小皇帝的叔父都还乳臭未干,且都是在安乐窝里长大,虽翻不起风浪,但这个关口谨慎点是好的,之前就怕朝中有李璋那样的人跳出来拿这个做文章,虞庆则,高颎也早已向我建言,一不做二不休,这几个也不留了,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们正好在咸阳守灵,那就让他们一起葬在那里吧,也不用回京过年了!”
虞庆则和高颎一样,也是相府支持杨坚的中坚力量,独孤夫人平日也很得他们尊敬。
眼看大局已定,杨坚心里松弛,对独孤夫人调笑说:“为夫能顺利拿下尉迟迥,夫人也功不可没。没有李穆在并州北拒突厥,将试探的突厥小王撅回去,又分兵南下合击尉迟迥,胜负还是五五之数,说不得一些人就倒向了尉迟迥。多亏了夫人不动声色说服吴太夫人,要不然李崇掌着骁卫,也得给我添乱!”
独孤夫人悄声笑道:“妾只是略尽绵薄之力,都是李家被大人气度折服,审时度势,知天命不可违。他们家老爷子是个聪明人,从太祖起就没站错队过。只是我把咱们祇儿(杨俊)许出去了,这会儿又有点心里不得劲。”
杨坚问:“为甚?”
独孤夫人沉吟道:“李寻的嫡女,上次跟郎君你说过,任性娇蛮,不是淑静贤惠之人,本来和她年龄最接近的是释儿(杨秀),但咱们释儿跳脱肆意,不比祇儿温和沉稳,怕是两人在一起会鸡飞狗跳,李崇倒是有个女儿比她强点,但她母亲又是安阳,更加不妥。”
杨坚不以为然说:“娇蛮任性倒不怕,年岁还小,以后进门了,放在你跟前学学规矩。夫人才德兼备,还有你调教不好的人吗?你看咱们几个女儿不就教的挺好!”
独孤夫人心下受用,过一会儿却又想起还在宫中守孝的大女儿杨皇后,又有点烦闷,说起女儿:“丽华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不知道谁跟她说了什么,前儿我进宫看她,她逼问我那位驾崩,是不是我们做了手脚,不吃不喝的......朱家的和尉迟家的被迁出宫到仙居尼寺出家,她也闹着要去,还问我那两人一直在章台宫侍驾,有名有分,为何要被赶到仙居尼寺,是不是她们碍了谁的眼怕坏了谁的事,唉,这孩子重感情......”
但实则,独孤夫人对越姑是这样抱怨杨皇后的:“我是教了她女四书女训,然则我也跟她说过,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就像曹大家自己写了女诫,但那都是规范别人的。咱们面上端住了,别走了大则就好,她倒好,脑子读书读糊涂了,奉贤良淑德为圭臬,不说规劝那位,还一昧顺从任他胡闹,那位去了以后她还闹这么一场,我才略略露一点口风以后再给她物色一个郎君,她就嚷嚷起来,说什么“未亡人愧不敢受”,气得我脑仁疼,真是女生向外,还说既然其他两位出家,她有何面目再醮,她以为年纪轻轻就青灯古佛是好过的?那就是活死人!”
杨坚默了一默,杨皇后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夫妇俩捧在手心长大的,又与后面几个女儿不同。当年与天家结亲,成为太子妃,也是与大行皇帝有过一两年好时光的,虽说后来大行皇帝昏聩胡闹,到底也是原配夫妻,女儿年轻,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终归是自己作阿爷阿娘的,将她瞒在了鼓里,也曾将她置于险地。杨坚也做好了万一事情不顺,舍弃女儿和外孙女的准备,想来女儿在大行皇帝薨逝后,很多事也明白了,也难怪她恨。
于是安慰妻子来日方长,等事成后加倍对女儿好,总要令她回转心意。
独孤夫人暂时放下女儿的事,心中又思量起杨勇的事。
杨坚和她商定一旬后,宴请城中权贵,独孤夫人操办过多次宴饮聚会,然而这次却不同寻常。
上京城中权贵经过几轮血腥清洗,重新洗了一遍牌后又排了座次,不能拿过往的陈例来派发请帖。
从前高高在上的零落成泥,以前名不见经传的迎头赶上,手里发出去的请帖也代表了和杨坚关系的疏密,这个时候,世家大阀和新晋权贵都在看着,轻忽不得。
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几日独孤夫人会非常忙碌,在忙碌之前,她得先处理完宇文玖的事。
她本来可以令人看住宇文玖,不让她出来点眼,但这个宴会至关重要,杨勇这样的性子,可别捅出什么娄子来,让元家不满。还有,谁知道宾客之中有没有暗地站在皇室那边的人,风起苹末,这个时候大意不得,还是尽早掐断这个根苗的好,以免夜长梦多。再说了,这个事一直梗在她心中,让她寝食难安。
“你别怪我狠心,我不想我儿太受你的影响,”独孤夫人在心里默默地说。
独孤夫人并没有再跟丈夫谈这个事,也没有说自己的打算,男人总觉得自己掌控一切,对女人总会有些怜香惜玉的想法,说不定会觉得自己不够宽和。
晚上菱歌在杨侧妃的小院里,娘俩也在谈这个事。
今天菱歌跟着杨秀跑了半天,早已累了,杨侧妃给他脱衣,叫碧儿备了热帕子给她擦脸洗了脚,把她放到用汤婆子捂热的暖暖和和的被窝里,菱歌舒舒服服地直哼哼,杨侧妃看她星眸饧涩,口齿缠绵,拍了拍她的手,说:“赶紧睡啊,阿姨还做几下针线。”
菱歌打了个哈欠,一想起之前杨侧妃哭泣过多伤了眼睛,抱了下杨侧妃的腰,含糊的道:“阿姨要当心眼睛,早点来陪我。”
杨侧妃心中一暖,微微一笑道:“嗳,阿姨听菱歌的。”给她掖掖被子。
菱歌都快睡着了,忽然又睁开眼睛问道:“阿姨,今儿我和释莲阿兄听到他阿兄说,阿玖姊姊有孩儿了,相国夫人说,要把她送走,他阿兄不愿,还哭了,阿玖姊姊的孩儿在哪儿啊,我怎么没见过?”
又口齿不清着问:“相国夫人还说要打杀谁,释莲阿兄不让我说......”一遍咕哝着睡了。
杨侧妃若有所思,想了半天,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高门权贵之家的这种事,原是司空见惯。
她对菱歌已是爱屋及乌,宇文玖与她又隔得远了,本来不想管,只是想起昔日这些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儿,一朝零落受此糟践,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又想起了阿康,滴下泪来。
一时又恨又觉得灰心丧气,她的阿康赴死时,也没有人来救他,一时又胸中翻涌,不甘做壁上观,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小的还未成形的孩儿碍着谁了?就是冲着给春风得意的独孤夫人添堵,也得把这个话递到杨勇面前去。
于是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进屋拿了一个银跳脱,避开人悄悄叫了外屋一个守夜的婆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