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医赶来的时候,宇文玖早已气绝。
杨勇哭得晕死过去,只是抱着宇文玖不肯撒手。
青川又担心又心酸,世子和宇文玖这一路走过来,他都看在眼里,从第一次看见宇文玖红衣白马打马长街,世子就对宇文玖一见钟情。
世子定亲后的伤心无奈,长安惊变后对宇文玖的温柔小意,两心相许后的耳鬓厮磨,世子是将宇文玖完完全全的放到了心上,可惜造化弄人,有情人还是是阴阳两隔,而且还是一尸两命,这叫世子如何接受?
清川问杨勇怎么安葬宇文玖,杨勇也不理,一身脏污坐在那里,也不吃不喝。
最后青川没办法,还是去找独孤夫人,让她拿主意。独孤夫人其实早就得了宇文玖身死的消息,只不过她以为来找她的会是儿子,会质问她。听了清川的话,她又急又气,气的是儿子这般感情用事,将来如何能当大任,急的是毕竟长子是他们夫妻俩倾注了最多的心血,说不担心是假的,只好打叠起精神去看儿子。
她一个人进到里屋,看见杨勇眼睛发直地盯着虚空,心中又酸又苦,再刚强的人也落下泪来,一边摇着杨勇一边哭骂道:“我不过是不想你未成婚就出现庶长子,,谁知道她这么想不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阿母也是为你好啊......”
杨勇像是若无所觉,不理睬也不看她,独孤夫人伤心地摇头:“痴儿,你这是要吓谁啊?你是要你母亲给她抵命你才甘休吗?”又用手去捶打杨勇。
杨勇“嗬”的一声哭出来,哭声像要把心都呕出来,越姑也进来轻声劝道:“世子,你一直看重宇文娘子,也想她走得干干净净吧,就让老奴来装敛吧,必不叫别人碰她。”
杨勇最后同意了,只是接下来两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还是谁都不理。气得独孤夫人在房里摔东西,大骂杨勇为一个女人毁损身体,对父母不孝,又对越姑冷笑道:“估摸着我死了,他也不会这个样子!”
越姑倒是心疼杨勇,两个孩子就这么生离死别,劳燕分飞,宇文玖腹中还有孩儿,实在是人间惨剧。
晚上杨坚从相府回家,和杨勇谈了半宿,半夜回到后院,对独孤夫人说:“夫人还是急了点,再等个一两年,不定他的心思便淡了,如今,她死在他面前,这个坎反而过不去了。万一你们母子生分了,夫人想想是不是得不偿失?”
独孤夫人心里未尝不后悔,以她的手段,本来可以徐徐图之,不留后患,还是她着相了,原因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独孤夫人冷哼道:“如果他心怀怨望,那也是他糊涂,那他读的书就白读了!”
宇文玖身死的当天,杨侧妃和菱歌就知道了。
府里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宇文玖是自杀的,有的说是独孤夫人令人下的手,还有的说世子已经疯了。有一点风声传到了独孤夫人耳中,独孤夫人大怒,狠狠的惩治了几个人才消停一些。
杨侧妃听到后,喃喃地咒骂独孤夫人“伤阴骘”,但她没有办法,失去父兄护佑的家破人亡的女子,身若飘萍,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救下宇文玖。独孤夫人有心对付她,那即使今天救下了也是无用。
菱歌对宇文玖的死,除了伤心,又添一层对独孤夫人的惧怕,只要远远一看到独孤夫人的身影,菱歌就会躲开。
杨秀偷听过自己母亲的话,本来是想为杨勇去求父亲的,谁知还没等他去找父亲,大兄就被人传言疯了,菱歌也红肿着眼,蔫蔫地发呆,缩在院中也不肯出来。他不敢多缠,怕独孤夫人迁怒菱歌,只好怏怏地溜走了,也一连几天不得劲。
杨广裕华媛华几个和宇文玖不熟,听到了若无所觉,反而是杨俊,听说后难过了很久,他抄了一卷佛经,去找阿兄杨勇。
多情温柔的大兄苍白憔悴,正拿着一个合欢桃花簪出神。短短几天,杨俊觉得大兄猛然之间像长大了几岁,眼底这几个月总是像燃烧着的火焰熄灭了。
宇文玖的死就像一个小石子,丢进池水里,微微泛起了一点涟漪,只是在在乎他的人心里留下了重重的伤痕。
因为没有名分,杨府也不欲在这个多事之秋让别人诟病谤讥,也不会允许杨勇郑重操办,杨勇也没有和父母抗争的力气了,人都去了,说什么都是徒劳。
杨勇只是直接求到了杨坚面前,他想将宇文玖的灵柩停到兴善寺,让住持给她念过往生咒做完道场后,亲自将宇文玖和她父母一起送往咸阳的祖陵安葬,杨坚答应了。
杨勇心酸地想,杨府也不是阿玖的家,在这里阿玖未被善待,还是让她和父母在一起吧,去了地底下,也有父母保护她,免得她和孩儿孤单,。
杨勇将合欢簪子小心地放入旁边一个精美的螺钿盒子,看着弟弟抄写的经书,心情复杂难言,以往老觉得这个弟弟是个怪胎,他不像二弟进退从不失礼,反而有点怪怪的毛病,表面看着清俊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实则心性冷清,好似对一切都有一股旁观之意。
他记不清是从何时起,这个弟弟就不像在锦绣堆中长大,仿若前世在佛门中受过戒似的。
好像是五岁时吧,病了一场后忽然闹着要出家,独孤夫人觉得他牛心古怪,以为他撞邪了,找高僧批了命,高僧说幼儿神魂不稳,需拜在神佛座下修行补魂。虽杨俊既不是长又不是幼,在四兄弟中最是安静,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可是杨坚夫妇到底还是疼爱他的,哪里舍得将他舍出去!于是在兴善寺捐了大功德,又从贫寒之家找来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郎做替身,拜在住持跟前做了弟子,替杨俊修行。
杨俊慢慢的好了后,一年中总有一两个月在寺里和师父一起念经打坐,所以他身上总有一股出世人的清冷飘渺之感。
杨勇拍拍弟弟的肩,说:“你有心了。”脸上似哭似笑:“你年纪还小,少抄这些经书。”
杨俊静静的看着他,说:“小心意而已,经书已在佛前供过,大兄拿着化到阿玖姊姊灵前吧,望她早日往生,来世托生到一户好人家,安乐到老。”
杨勇以手盖住双眼不说话,杨俊只看得到他咬紧了牙。
杨俊心中悲悯,他想起师父在他小时候开解他,给他讲经,说众生深受五浊八苦,犹如火宅不能安居,又想起幼年时在他面前被父亲下令拖走的小丫鬟发出的绝望的哭喊,他迷惘地想:火宅之外,是否真有宝物大车?
他心疼阿兄,却还是劝慰道:“阿玖姊姊斯人已去,大兄要保重身体,阿母日日遣人来探望大兄,也是已有悔意,大兄你也不好几日都不去后宅给阿母请安的!”
话说的隐晦,意思杨勇都懂,为了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和自己的母亲生分,外人听了都是要诟病的,只会觉得自己颟顸无德,有违孝道,谁会在乎他的心是否千疮百孔呢?
杨勇勉强笑了笑,知道杨俊是好意,他在心中确实怨母亲,母亲算无遗策,一向就是女中丈夫,他怎么拗得过母亲?
他忘不了宇文玖躺在血泊中那凋零的红颜,忘不了她临终前那无声的“不要忘了我”的不舍,也忘不了那个无缘的孩儿......可是母亲从小疼爱他,严格教养他,母恩重如山岳,他能怎么样呢?
内疚,悲痛和对自己无能的恨,不停地撕扯着他,让他支离憔悴。
“让我缓一缓,她才走几天,让我强颜欢笑,我做不到.....”许久,杨勇才落寞的垂下眼。
杨俊知道他是性情中人,也无谓多说,告辞了杨勇后,觉得心中气闷,不知不觉来到了马房。
师父常说,让他多念经,可以化解心中的块垒,可是今天他也想打马如飞,把那些郁结抛在风里。
到了马房却看见杨秀和他的小马,杨秀坐在小杌凳上,一个马奴站在旁边,从一个木桶里拎起一个抹布递给他,杨秀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马擦洗。
杨俊走过去问:”怎么大冷天的一个人来洗马?”
杨秀撅撅嘴。
杨俊忍不住笑了,这应该是跟菱歌学的,轻轻地点点他说:“男孩子不要撅嘴!”
杨秀闷闷不乐地丢开抹布说:“菱歌答应了和我一起给夜明珠洗澡的,她这几天都不想理我!”
“为甚呀,你欺负她了?”杨俊是知道弟弟的霸王性子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欺负她?”杨秀抬头看看兄长,小大人般的叹口气,说:“就是吓到了,不想呆我们家,想回家。”又在杨俊耳边悄悄的说:“前几日在马场碰到了阿玖姊姊,就哭着要回家。”
说完又着急的问杨俊:“阿兄,她要回家了怎么办?我不要菱歌回家!”
杨俊摇头说:“她回不了家了,她没有家了。”
杨秀听了喜形于色:“那就好!”
杨俊忽然觉得弟弟这话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可是,弟弟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喜欢菱歌,可想不到那么多。
他看幼弟郁闷,又怜惜那个家破人亡小小的女孩。从小他就被师傅教以要忍耐感恩,淡看世间的苦,以修来世,今天忽然就想放肆一下,做一些父母不认同的事。
他牵起杨秀的手,眼中泛起少年人跃跃欲试的光彩,说:“你想不想逗她开心?不如我们我们带上菱歌去北市逛一逛吧,给她买吃的,买好玩的,阿兄请客呀!”
杨秀眼睛一亮,他自来就比杨俊肆意妄为,听了这话哪有不动心的,反正阿母这几天一是忙得不可开交,二是心思也全在大兄那边,也没功夫盯着他。
两人一拍即合,一起去找菱歌。
菱歌虽说之前心里不适意,提不起精神玩闹,但听说能去北市,立即雀跃起来。
杨侧妃对兄弟二人善待菱歌,只会喜闻乐见,何况这几日小人儿忧愁横生,杨侧妃也有点心疼,能出去散散心当然好极。
于是三人在侧门叫上几个侍卫,就这么偷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