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家在这次清洗皇室时出力甚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独孤夫人为笼络李家,绝对是要偏帮的。
但她又对郡公夫人颇有微词,李令姬将来是要嫁入杨家的,以后身份地位不言而喻,而郡公夫人一昧溺爱,把个李令姬教得蛮横不知分寸不说,遇上事了还不如菱歌沉得住气。
豪门或皇室中人不怕骄横,只怕没有手腕,治不住人。所以杨侧妃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特意压制,也知道自家小姑子的脾气,故意让她去刺一下吴夫人,借她的嘴来打压一下吴夫人的气焰,却没有想到杨侧妃的胆气出乎她的想象。
代王和阿康死后,独孤夫人以为她认命了,收养个女孩子靠着兄嫂度日了。原本是小孩子之争,怎么转眼骂着骂着就涉及到了朝堂?
她怕杨侧妃说下去会牵扯到随王府,怕杨侧妃像杨皇后那样站在夫家那边,大庭广众之下指责娘家,只好出头喝止了。
正好疾医也急匆匆地赶到了,独孤夫人连忙打岔,指着李令姬说:“快给孩子看看,哪儿有不好?”
又拍着吴夫人的手,悄悄道:“夫人,勿和她一个寡妇一般见识,我知道夫人受委屈了,必定给夫人一个交代。”
女眷里头一个四十左右的贵妇上前给独孤夫人解围,拉住杨侧妃的手,悄声说道:“阿妹,小孩子家家,扯皮打架难免,你阿嫂作为主家,也不好说别人是不是?阿妹快别生气了,小娘子带回去收拾一下,要紧的是给孩子收收惊,也别留下疤痕,回头再让太医给孩子也看一下。”
这是内史令李德林的夫人,李德林与杨坚交好,杨侧妃也识得他夫妇二人。
杨侧妃看她客气热情,虽然知道她是为了独孤夫人,但她的话也没错,也无谓拂她的心意,把人得罪了。于是对着吴夫人喷火的眼神,毫不在乎的“哼”了一声,牵着菱歌的手扬长而去。
杨秀趁着没人注意他,也一溜烟的跟着跑了。
回院子的路上,杨秀又牵住了菱歌的手,心疼地问道:“菱歌你疼不疼啊?阿兄去给你叫疾医去了,你要是疼,就掐我的手好不好?”
菱歌这时候才敢哭出来,她觉得自己给杨侧妃惹了麻烦,哭得一抽一抽的说:“阿姨,对不住,我没找着五姑母,就想回来找你的,李令姬不让我走,还骂我,我也没理她,她的侍女就把我推倒了,还说我两个阿兄......说我两个阿兄都死了,还那样翻白眼,吐舌头,我才还手的,哇.....我要阿兄!”
杨侧妃蹲下身搂住她,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不怪我们菱歌,别人要找你的麻烦,你哪里躲得开?”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也想你阿兄......”。
杨侧妃今天闹了一场,臭骂了吴夫人,看似出了口气,但其实也是打了杨坚夫妇的脸,杨坚正重用李家,为了让李家消气,一定会对她或菱歌有所惩戒。
她心中忧惧,倒不是怕他们对自己怎么样,想来只要她不过分处分触怒他们,杨坚也不会杀了她,她怕的是菱歌被强行送走,她是真的舍不得菱歌吃苦。
阿康走后,她曾经想过死,可是小小女孩陪着她度过最痛苦的那一段时间,看着她那天真明媚的小脸,她有时候想不如就这么过下去吧。
就是哭断肝肠,那刻入骨血的人也再不会回来了,就让这残身冷眼看着这些人会有什么好结果吧,上京城中多妖鬼,看看谁又能真的躲过这翻云覆雨手。
树欲静风不止,这上京城里是多的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之人,除了李家还会有人拿菱歌的出身来做文章的,到时候该怎么护住她?
她哀哀的看向杨秀,殷切地说:“阿释,你一定要护住菱歌阿妹呀,阿妹可怜啊,她还这么小!”
杨秀看不懂阿姑眼里的忧心,但是她说的话也是他想做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这么可爱美丽的菱歌,要这样伤她。
他在心里已经将李令姬列为了头号仇人,心里正在想,找个机会一定要请李令姬狠狠地吃一弹弓!
他郑重的点头说:“阿姑,我会照看好阿妹的,我守着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他想今天如果他在场的话,菱歌就不会被欺负了,于是送菱歌回房间后,杨侧妃给菱歌洗脸擦药,他也跑前跑后的递东西,陪菱歌说话。
杨侧妃给菱歌换衣服,听菱歌叫疼,又发现了她腰背上的几块淤青,气得大骂李令姬“有娘养无娘教”,又恨自己怎么没抽那贱婢两嘴巴。
杨俊将府里李疾医送来,看了菱歌额头上的伤,李疾医上次就给菱歌来看过摔伤的头,也是熟人了,看看又是她受伤,暗叹这小女孩可怜。
幸好这次伤口都是擦伤,血已经止住了,脸上被李令姬抓的几道血棱子,还是看着很吓人。
李疾医多叮嘱了几句忌讳的事项,安慰他们说孩子还小,好好擦药必不会留疤,但正因为孩子小,伤口上沾了泥灰,要小心外邪入体引起疮疡或发烧,更提醒他们还要小心小儿受惊,因为上次就摔到头,这次更怕心魂不稳引发惊厥。
直到李疾医走了,也没看见太医来。想来除了杨俊杨秀,没人会好心提醒太医来给菱歌看一看,杨侧妃也不生气,倒是很感激杨俊周到。
但杨秀仍然气愤不已,骂李令姬歹毒,心黑人丑,自己丑就想毁掉别人的脸,以后谁还敢娶她云云。
杨俊不由得摇头想笑,阿弟这是恨死了李令姬,李令姬往菱歌脸上招呼是有点心黑,但李令姬也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更谈不上丑,但是这脾气也真令人吃不消,倒是他以后的郎婿有点可怜,他浑然不知杨坚夫妇已经将他默许了李家。
忙了一通后菱歌喝了安神汤被放进了被窝,跟李令姬闹了一场后,她浑身都是疼的,再加上又怕又委屈,这会儿再也撑不住了。
杨侧妃拍了几下她就眼迷离了,杨秀还不肯走,要陪着阿妹。
杨俊到底比他大几岁,又跟着师傅在外修行过,人情世故比他通透的多,杨俊今日也有招待各家小郎们的任务,不好久留在此,因此劝他说:“阿妹这会累了,你让她养一养神,眼看到了开宴的时候,父亲跟前看不见我们怕是会不豫,等午后松散了,你再悄悄来看她,有阿姑陪着她,必能好好的。”好说歹说,杨秀才跟着杨俊去了。
今日宴会那点女人小孩间的争吵与朝堂之争相比微不足道,男人更不会放在眼里,再加上独孤夫人长袖善舞,把吴夫人安抚好后,也再没有不长眼的不捧场,所以午宴是弓筹交错,宾主尽欢,起码表面是如此。
午后也是准备了百戏,唱戏等余兴节目,还有上京城中盛行的蹴鞠,马球,更不用说射箭,投壶等常规节目了,可以说,这是一场规格仅次于皇家宴会的欢宴。
天擦黑的时候,随王府还在水榭边放了一个多时辰的烟火花炮,大相国夫妇和大家一起观看,将宴会气氛推向高潮。
许多年后,不少人还对这场瑰丽的盛景津津乐道,并不是这场盛景空前绝后,而是他们最后一次和大相国夫妇离得这么近地同欢共乐。
上京城人情如纸,那些失势凋零的人就像烟花,燃尽之后唯余灰烬。杨俊与杨秀也永远记得这场烟火,因为就在这一夜,菱歌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烟火放起来的时候,杨秀就想到了菱歌,她想菱歌如果好一点了,就把她带来看烟火,也许他们还可以亲手放一个,反正李令姬这个讨厌鬼也走了。他怕阿姑不放菱歌出来,又叫上了杨俊,杨俊也正想去看看菱歌好转没,于是一起去了杨侧妃的小院。却只赶上兵荒马乱。
菱歌是下午就开始起烧的,皮肉之伤,加上受了惊吓,还有被责骂及想念父兄郁结的心火,娇娇弱弱的小女孩,还是没能躲过这这场汹涌而来的无妄之灾。
杨侧妃发现菱歌起烧的时候,连忙又煎了一副药给她喝下去,那时候她还认得人,一边小口小口的把苦苦的药汁吞下去,一边还迷迷瞪瞪的安慰杨侧妃:“阿姨,我不疼了,你别担心。”乖巧的令人鼻酸。
喝完药后,杨侧妃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做针线,时不时摸一下她的小脸和背后,有一阵子好像热度降下去了,杨侧妃舒了口气,吩咐人给她熬了点清粥,想着她睡醒了多少要吃点,结果就发现她又开始发烧了。
这会体温比之前更高,摸着都烫手了,杨侧妃唬了一大跳,急忙叫人送了水进来,用湿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杨侧妃又用温水给她擦身,可是好像有火在菱歌体内燃烧似的,皮肤上的那一点点水分,转眼就被蒸干。
杨侧妃看着小小的女孩,脸色烧得通红,原先在雪白的小脸上那几道血棱子,好像颜色都和脸色差不了多少了,淤青的嘴角边也泛起了白皮,杨侧妃急得要命,害怕孩子脑子烧坏了,一边心里念佛,一边又命人熬了药来喝,却怎么都喊不醒菱歌。
杨侧妃只好抱了菱歌起来,看着她牙关紧咬,杨侧妃狠狠心叫了侍女扶住菱歌,使劲将她的小嘴捏开一线,好不容易灌了一点药进去,却全部吐了出来,菱歌开始说胡话了。
开始杨侧妃只是见两行眼泪流下她的鬓边,落进头发里,以为菱歌是疼的,俯身心疼地给她擦眼泪,轻声哄她:“宝宝儿,好好睡,阿娘在这!”
她不知不觉,将自己叫成了阿娘。
不料,菱歌一把抓住她的手哭起来,喃喃地叫着什么,杨侧妃以为她要醒了,结果发现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原来是说胡话。
杨侧妃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原来她反复念叨着:“我不想呆这儿,我不想呆这儿,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杨侧妃听得也痴了,回家?能回哪个家呢?这可怜孩子!
代王府还在,可是大概已经长满荒草了吧?念念不忘那个家的,何止是菱歌呢?
忽然,菱歌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这次叫得很清晰,声音里满是委屈,像平时撒娇一样:“阿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霎时,杨侧妃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