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爸爸,爸爸
伽罗趁着夜色逃出了家门,可是他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只记得嬷嬷曾跟他说过自己住在一个叫“兔子洞”的一个地方,但至于这个兔子洞具体在哪里,要怎么走才会去到,他都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并不慌乱,他打算等到天亮了之后,等有人出来活动了,就找个马车夫让他将自己送到“兔子洞”去。
眼下,他只需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好就可以了。
夜色深沉,令他感到寒冷,却一点都不困。想起即将永远地离开父母和家,他的内心起伏不定,曾经那些生活中的细微琐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妈妈手心的伤疤残留在他头发上的温度,爸爸将他夹在腋窝下压在他胸口处的力量,还有邦尼口齿不清地叫他“伽罗罗”……这些人、这些事、这些令他胸口发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都将成为永恒的“过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未来的人生中了。
他会和嬷嬷一起,开始另一段人生。
在这样的念想中,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没有人能想象一个5岁的孩子能在夜色中安静得等待一整夜,直到太阳升出来。
大街上依然没什么人,因为现在时间尚早。伽罗本打算继续等待的,可是他看到他的爸爸从马厩中牵出自己的白马,套在了自己的马车上,那辆背后刻着“R.K.B”的马车上。
他认出了那是当初送走嬷嬷的马车,那一刻,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跟着这辆马车,便可以找到嬷嬷住的地方。
于是他背起自己的小包裹,一路尾随跟在马车的后面。为了防止自己被车上的爸爸发现,他跟的并不近,好在尽管马车跑的不算慢,可一路走走停停,在好多商铺门口都要停驻一阵子,而此刻的时间街上没什么人,让他可以即使在被车甩开了也能巡着车辙印一路再追上。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居的外面,伽罗追上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民居的院子里了。他走进院子,这户人家似乎都不在家。
人哪去了呢?嬷嬷会在这吗?他在院子里四处找了找,什么也没发现,这个院子普通得找不出任何特点来,没有鲜花,没有秋千,没有水池,只有几丛灌木给院子做了简单的分区。正当他疑惑时,他听到门口处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便下意识地蹲下身躲在了灌木丛中。
待他藏好向院子门口望去,才发现是他爸爸和另外两个人——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一边聊天一边提着箱子向房子的大门处走,那个男孩也长着一头红头发,一眼就能看出他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拉斐尔,你怎么自己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独自跑到亚特兰大了?”瑞德话说的很严厉,可动作却很是亲近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箱子。
拉斐尔已经11岁了,他的个子甚至比他的妈妈还要高一点,通常男孩子长到这个高度便不怎么愿意听大人的话了,显然这个独自坐火车来到亚特兰大的小少年也是这样的。他状似随意地一偏头,将自己额前的碎发吹了吹,“你们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吧?我突然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
“拉斐尔!”贝尔见他如此桀骜的模样,惊讶地呵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你爸爸说话!”
“嗯?爸爸?哦原来我还有爸爸和妈妈呀。”拉斐尔斜着眼看向二人,将瑞德一贯的嘲讽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拉斐尔,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贝尔明显是被他这话伤到了,她很想教训这个孩子,可是也知道自己给他的爱太少了,也因此显得很心虚没有底气,想打他又不敢动手,只好无奈地站在原地气得发抖。
瑞德却看出了这个孩子内心的不安与对亲情的渴望,于是阻止了贝尔对他的指责,反而亲昵地抱住他的肩膀,“你若是想爸爸和妈妈了,可以给我们寄信嘛,到时候我们就会去新奥尔良看你了呀,你真是没必要自己来亚特兰大,万一出什么事,你妈妈要伤心死了。”
拉斐尔别扭地将身体扭了出来,“我已经大了,又不是3岁小孩了,谁会想你们,哼。”实际上他没有说出来的,是5天之前他在新奥尔良的街头看到了瑞德,当时他带着一个很小的小女孩,他听到那个小女孩叫他爸爸,并因此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当然,这个事情瑞德并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说出来。
实际上,他一直都对自己的身份存疑。从很小的时候他便不与父母住在一起,身边一直是有很多佣人照顾他,他的父母一年中只会在个别日子里出现,而且往往都不是节假日,两个人也从未同时看望过他。家中的佣人一直在偷偷议论着他的身份,这些事他尽管知道,却又要装作不知道,因为他不喜欢更换掉已经熟悉的佣人,而且他知道就算是更换掉,过了一阵子后还是一样的。他的父母给佣人开的钱再多也没有用,在新奥尔良他就是活在别人的眼色下的。
现在,他渐渐长大,自己也开始对自己的身份疑惑了,他相信自己是妈妈的孩子,因为他们都有一头红头发和深邃的眼睛,可是他反复照镜子,也没看出自己和爸爸有哪里长的像的。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的同学对他的态度,也渐渐从单纯的武力欺压变成了侮辱他的母亲,他的红头发成了他的原罪。
“拉斐尔,你怎么可以——”贝尔还想教训孩子,却被瑞德拦住打断了。
“他现在大了,不好随便打他了。”他俯下身,用额头顶着拉斐尔,看着他的眼睛说,“伙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在学校欺负你吗?你跟爸爸说,爸爸去教训他们。”
拉斐尔看了他一会儿,却又错开了头,“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真正的身份,我也大了,你们不能总瞒着我。”
瑞德直起身,向四周望了望,叹了口气,“回屋说吧,你若真想知道,我们便告诉你。”
于是,三人便陆续走进了屋子,院子里复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很久,伽罗才从灌木丛后面爬出来。他的四肢因为久蹲变得麻木,却仍是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因为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他感到了羞耻,为自己的存在而羞耻。
可是跑出院子后,又该去哪里呢?
他想尽快找到嬷嬷,好扑到她肥大而温暖的怀中痛哭一场,他向许多人询问“兔子洞”的位置,可是却无人知晓。
他不知道要去投奔哪了,他没有家了。
其实,他是记得家的方向的,他也能找到自己家的房子,只要是走过的路看过的东西他便都会记得,只是他现在不想也不敢回家了,他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无法再用平常的心态面对妈妈和爸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这个秘密,他因此痛恨上帝,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呢?他感觉自己应该去死。
可是他又不敢死,他只好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般万分煎熬。
不知不觉中,他竟走到了一片棚户区,也见到了以往从未见过的可怕景象。这里沿街两旁用参差不齐的破木板、破毛毯、碎瓦片搭成了一个个小屋子,在这些破烂的小屋子的墙角出靠坐着一排排的流浪汉,大多数是黑人和女人和小孩,他们全部都穿着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有些小孩甚至连衣裳都没有,只是围着一大块破布。他们眼神昏黄呆滞,浑身散发着恶臭,小孩都长着细长的四肢和与浑身的消瘦显得极不和谐的圆滚滚的大肚子。
这些人为什么不盖一座房子呢,为什么要用这么破旧的材料搭房子呢?伽罗想不明白,他作为本地木材大王的“公子”,自然是不知道木材对于穷人们来说已经是奢饰品了。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很快他又想到,要不了多久自己也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了,不仅悲从中来。
走着走着,伽罗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可是现在想再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看到那些人见到街上突然出现一个浑身衣着光鲜的小孩子,全像恶狼见到肉一样盯着他,危险的直觉令他奋力地向前跑去,他这突然的一跑也引得五六个孩子跟着追在了他后面。
幸运的是,并没有哪个大人也追他,大概是不相信他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能带钱,为了节省自己的体力便都没想抓他。至于那些追他的小孩子,则单纯是想将他的衣服扒下来自己穿。
伽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着,追他的人虽然都是一群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孩,可是有两个孩子比他高很多,明显是大孩子。正当他马上就要被抓住之时,他突然看见一座整洁漂亮的房子,与周围破烂的棚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这座房子的的门头上印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圆形标志,那标志他曾很多次在妈妈的办公文件上见到过。
他当机立断就跑进了这个房子里,站在走廊向门外看去,才发现那些流浪孩子都停在了外面,没人敢进来,仿佛这房子对他们设置了结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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