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堕马
在清楚了一切都是误会之后,在家中苦等也不比之前的感受好到哪去,原本的绝望变成了日夜的焦虑。在盼了一个月之后,她终于又见到了那个被她日思夜想的人。
瑞德回来的时候,阵仗可谓不小,被他带走的那些仆人拉着一车车新买的东西往家里般,后来她得知那些都是在他们旅行过程中邦尼向他索要的乱七八糟的物件。仆人一样样地将这些物件往家中搬运,瑞德本人却站在院子中,似乎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正当思嘉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思考着要不要出门迎接他的时候,伽罗便高声叫着“爸爸——”向门外冲了去,一把抱住了他。
“爸爸,你不要抛下我和妈妈呀!”连续多日的担忧让他在见到爸爸的那一刻爆哭了出来,而愧疚和自责让他有太多想说的话却一下子又无从说起,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爸爸,都怪我,是我害得你们吵架的,你不要生妈妈的气,是我不对,我不该离家出走……”
瑞德惊异地看着儿子,然后向房子里的思嘉瞥去了责怪的眼神,“你都跟孩子说什么了?”
这一道不问缘由的指责,将她本已准备好的一番解释全打碎了。那一刻她看懂了他的意思,他竟以为她会拿孩子出气,将他们之间的争吵归罪到小孩子身上。那一瞬间,不被信任的委屈让她将解释又吞回到了肚子里。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也是我儿子,难道在你眼中我还会虐待他吗?”
“我不想跟你吵架”,他忙关闭了继续沟通的门,“这次回来是因为邦尼太想你了。”
如果是以往,思嘉一定会反怼他“是啊,没有孩子你一定是再也不想回来了”,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错在自己,于是人生第一次想要放低姿态,将一切都向他解释清楚,哪怕他不原谅她也要讲明白。她快步走下楼梯,走出大门,走到他的面前,刚想开口说话,耳边却突然听到女儿娇俏的呼喊,“妈妈,你快看我呀!”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却看到了让她胆战心惊的一幕,只见邦尼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天鹅绒斗篷,骑着一匹小红马,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挥着一柄玩具宝剑,正高高地立起马身,像拿破仑一样向她致礼。
“不——”那一刻,她仿佛灵魂被击中了一般,她惊慌失措地跑到女儿的身边,一把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随即转过头愤怒地朝瑞德大喊,“你怎么能让她骑马!”
她几近癫狂地指责他,似乎他不是教了孩子骑马,而是教了孩子赌博。这般过激的反应自然是让对方更加竖起了防御,只见瑞德自嘲般地笑了笑,“怎么,现在连教孩子骑马都不行了吗?”
“妈妈”,邦尼轻轻拽着思嘉的衣角,“是我让爸爸教我骑马的,爸爸说他当初就是被你骑马的样子打动的,所以我也想骑。”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很单纯的,邦尼只是想学会了骑马后让爸爸妈妈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来,让他们和好如初。
思嘉惊讶地看向瑞德,而对方却仍旧是一副冷淡不惊的模样,他只当做没听见邦尼的话继续说,“邦尼为了在回家之前练会骑马,手都磨出水泡了,我是没见过哪个刚4岁的小孩像她那么倔的。”
会让一个孩子这么努力的,当然只能是为了父母的感情了。邦尼惦记着让妈妈骑马再次惊艳到爸爸,她怕自己的小心思被大人发现落空了,于是便吵着要骑家中最大的那一匹黑马,她的父母自然是都不同意的,于是她便提出要同妈妈一同骑那匹黑马。
若仅从一个4岁小孩的心机看,邦尼简直是太会耍心眼了,可她毕竟只有4岁,在面对她父母那般在商场中弄潮多年的老油条,这么点心机自然是不够用的,她的父母在第一时间便看穿了她的想法。不过,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份赤子之心,两个人才都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而是双双沉默了下来。
这份沉默在邦尼看来,便是有戏,于是她愈发缠磨起了思嘉,摆出一副她不同意便誓不罢休的态势来。
思嘉看着瑞德冷酷的表情,便知道二人的感情可不是单纯骑个马便能挽回的,她想要向他解释,奈何现在周围人太多了,仆人一直绕着他们进进出出。就算她早已做好了放低姿态的心理准备,她也很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开口讲那些羞耻的话。可是她又害怕瑞德呆没一会儿再离开,便想着用骑马拖一拖时间也好,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仆人将大黑马牵了出来,他们来到家后院的草坪处。他们家的后院特别大,骑着马来回地跑都宽敞地很,可是那毕竟最初不是被当做跑马场设计的,后院的道路人溜达起来曲折蜿蜒刚刚好可以欣赏风景,对马来说跑起来也不算难,只是少了一份畅快,要处处留意小心。不过思嘉作为骑了十多年马的爱尔兰乡间姑娘,自然不将这点难度放在心上。
邦尼的短腿当然是够不到马镫子的,不过她的基本姿态被她爸爸教的很好,胆子也大,骣骑也没见她有一点害怕,反而是更兴奋了。思嘉为此不得不分出十二分的小心来。
跑马本该让人感到自由和畅快,只不过思嘉存着满腹的心事,很难感受到这份畅快来,她几次向瑞德看过去,见对方的眼睛只是追踪着女儿,从不与她对视,便愈发感到焦虑和愁苦。只不过,得偿心愿的邦尼倒是欢快非常,几圈下来,家中的各个角落都洒满了小姑娘的笑声与欢呼声。
不一会,她们驾着马跑到了一个小水坑前面,思嘉思绪繁多一时间竟没发现女儿给马儿下了跃起的指令,这让她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没料到马儿竟然很轻松地便跨过了水坑。显然邦尼继承了父母优良的运动天赋,起跳的位置和动作都做得标准又流畅,让瑞德和思嘉都不禁为她一齐喝彩。
“好样的邦尼,我真是太为你骄傲了!”思嘉在马上搂着邦尼亲了好几下,余光中她看到瑞德也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脸上洋溢着骄傲而宠溺的神情。
或许这是个缓和关系的机会呢,思嘉想,她早已厌倦了没完没了的争吵了,等到晚间没别人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同他聊聊,瑞德无非是误会了她与艾希礼的关系,跟他说开就好了。
父母和仆人们的赞美让邦尼不禁有些飘飘然,她想起爸爸向她讲述的妈妈跳篱笆的动人姿态,便打算一鼓作气也跳个篱笆,让爸爸妈妈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和好。于是她很快再次牵着缰绳向前跑开,“妈妈,看我跨过这个栏!”
思嘉向前望去,心中一紧。不,这个栏对邦尼来说,有点太高了,小孩子就是容易得意忘形,也或许,她就是故意想挑战高一些的障碍,好让她的妈妈专心主动一点。想清楚这点之后,思嘉便准备拉起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她并不打算真的跳过那道屏障,因为那个高度即使是对这匹大黑马来说也是有点过高的,或许它自己是可以跨过去的,但若是载着两个人,也太勉强了一些。
思嘉顺着邦尼的双手向前想要抓住缰绳,却忘记了自己的右手已经不太好用了,自从她右手残疾之后,她就再没骑过马了,以至于她还是下意识得用右手去拽缰绳。
绳子在她的右手中脱开,马儿却已经跑到了木栏杆的跟前!
来不及了,这个时候换手未免太晚了,因为她的左手正抱着邦尼,她不敢松手。思嘉眼看着木栏杆撞过来,她只好放开缰绳紧紧抱住孩子,向右扭转身体,用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挡住了原本应该撞到邦尼脖子上的木栏。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当瑞德慌忙跑过去时,机灵的黑马早已一溜烟跑没影了,通人性的它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闯了一个大祸而溜之大吉,地上只剩下母女两个和一地的碎木板。邦尼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她想要爸爸抱抱她,可是爸爸却顾不上管她。
“你,你怎么样?”他蹲下身,小心地询问着妻子。
思嘉感觉自己像被一柄大刀从中间劈开了一般,整个右半边身体先是没任何知觉,继而是剧烈的疼痛。她恍惚间看到瑞德蹲下身张着嘴对她说话,可是却听不见任何响声;她想要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胸腔像被一张无情的大手般攥紧了,丝毫喘息不得。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死亡,却又马上想到:
她再不解释,误会就会被她带进坟墓里了!
她死后也只是在瑞德的心中留下一个污名化的亡妻形象!
她的孩子们会在母亲的污名的阴影下长大!
她不能带着误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乎,所有的急迫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她用力抓住瑞德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想要向他把一切的误会都解释开,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没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零星的词汇,听起来却仿佛蚊子叫般不清晰,“艾希礼……没有……”
她想要向他解释自己和艾希礼之间什么都没有,但可惜他却只听清了“艾希礼”这一个词而已,而在听清了这个词之后,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关切神情暗淡了下去。
噢,明明是想要解释,可却反而又让他误会地更深了,她急得满头大汗,越想说话却越说不出来,最后只感到心口涌起一股腥咸,喷出一大口血来。
那句“我和艾希礼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