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花魁
白玉堂这一觉睡得舒服,直到迷糊中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起床一看,外面天已经快黑了。他穿好衣服出门,一时间被彩楼上下沿着围廊的一排排明亮灯火晃得有些恍惚。房门外围廊阑干旁好几个人正在高谈阔论。人们还在三三两两的凑过来,白玉堂也凑了上去。原来他的房间在二楼东面,倚在门口的栏杆处望向楼底筑起的高台,视线刚好;围廊外挑起的一圈灯笼绕在四方,映得高台四周垂落的纱幔愈加朦胧暧昧。台前已座无虚席,有人品茶有人喝酒,还有些坐不住的客人在呼呼喝喝,不时有跑堂的和姑娘们穿梭其间,好不热闹。而身旁的众人正在七嘴八舌:
“诶,你看过沈柔跳舞吗?”
“就看过一次,那可真是惊为天人啊。”
“听说今晚沈柔以舞献客,谁出的价钱最高谁就可以抱得美人归啊,嘿嘿。”
“算了算了,我是没这个福气咯。”
“沈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这时楼下座席中突然响起几声嘘声,有人高喊道:“叫沈柔出来!”
又听一堂倌劝道:“还请爷稍安勿躁,沈姑娘正在换衣服,快了快了。”
那人喝道:“老子等不及了!这茶水都喝得淡出鸟来了,到底还要等多久?”
一旁顿时有人嬉笑道:“换什么衣服,反正都是要脱的,哈哈哈。”“你笑什么,就算要脱,难道轮得到你?”
旁人顿时一阵哄笑。
这时舞台周围的纱幔尽数向上退去,又从二楼的廊檐垂下,在空中轻摆。乐声响起,一袭长长的红绸从梁上倾泻而下,一个丝衣薄履、身材妙曼的女子从幕布后翩然而出,步履盈盈,随即握住垂落的绸缎一端,在舞台上疾跑几步,轻身一纵,凌空而起。此时台下已鸦雀无声。乐声越来越疾,那绸缎也越升越高,随着她在舞台上空回旋,顺势一层层缠在她腰身上,绸缎的一端与裙角交错在空中翻飞飘舞,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过了好一阵,直到人群中传出一声“好!”人们随即纷纷叫起好来。白玉堂也赞叹不已。乐声渐渐舒缓,那女子也慢慢降落下来,随着身体旋转,便从绸缎中脱身而出,舞姿也娴静柔和下来。细看她容貌,端的是眸含秋水,面似芙蓉。
曲未停,舞未歇,一个女子走到坐席前。白玉堂定睛一看,正是今日迎他进楼的女子。旁边有人正说道:“快看,芳草姑娘出来了,开始了。”
芳草朗声道:“各位爷,芳草谢谢大家的捧场。台上的就是沈柔姑娘了,闲话不必多说,咱们海月楼的规矩很简单,也很公平,现在开始出价,五十两起,谁出的价最高,沈柔姑娘今晚就归谁了。”又抬眼望向四周,提高声音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参与。”
席中立刻有人道:“我出一百两!”正是那位“等不及”大爷。
“我出两百两!”
白玉堂看着沈柔,那舞姿美则美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虽不懂跳舞,但舞蹈和武术的基本功本就有相通之处,细看之下,他发现沈柔总是避免右脚用力,因为她对舞蹈非常熟悉,所以用动作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不足。她额头渗出的汗水浸湿了脸颊旁的发缕,嘴角挂着微笑眉头却轻轻蹙起。
台下的出价已经到了八百两。
白玉堂突然喊道:“一千两!”
楼上楼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向他看过来。
芳草喊道:“一千两,还有吗?”
“一千、一百两。”台下出价的人似乎咬紧了牙。
白玉堂只想速战速决:“两千两!”
周围一片哗然。芳草满脸笑意道:“楼上的公子出到两千两,还有更高的吗?还有吗?”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无人再出价。
芳草道:“既然没人再出价,那沈柔姑娘就属于楼上这位公子了。恭喜公子。”
白玉堂道:“那我现在可以带她回房吗?”
芳草笑道:“公子请。”
于是白玉堂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舞台,将沈柔打横抱起,然后问:“姑娘的房间在哪里?”
沈柔朱唇轻启:“三楼、瑶台月。”
白玉堂便抱着她朝楼上走去。
沈柔双手吊着他的脖子,温温软软地偎在他怀里,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只是那双美目却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白玉堂问:“为何一直看我?”
沈柔答道:“毕竟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并不是常常能看到的。”
沈柔的房间在三楼在僻静处,门旁挂着字牌“瑶台月”,守着一个小姑娘。见二人如此模样,忙推开了门,待二人进去,又将门带上。屋里用一扇屏风隔成内外两间,白玉堂抱着她却未进里间,只将她轻放在外间的坐榻上。在沈柔疑惑的神情中,他用手指试着碰了一下她的脚踝处,沈柔果然吃痛“嘶”地皱起眉来。
白玉堂在她身旁坐下,问道:“你的脚上有伤?”
沈柔见他竟察觉了自己的伤势,又非那等急色之徒,不禁有些动容,柔媚一笑道:“公子可真会疼人。”便撩起裙角,退下绢袜,露出一段冰肌雪肤的小腿和红肿的脚踝,道:“看起来比昨日肿的更厉害了,也不知道那大夫的药灵不灵验。”说着嘟起嘴唇朝脚踝吹了吹。
白玉堂埋首查看了她的伤,道:“并无大碍,既然大夫已经看过,你按时用药便好。只是这种伤一定要多休息,否则,什么灵丹妙药也经不住像你这么折腾。”
沈柔委屈道:“不是我想折腾。昨日扭伤了脚,已惹妈妈生气,今天的舞准备已久,若我推辞,定是好一顿颜色。”想起方才的情形,便望着白玉堂认真道:“说起来多谢公子解围。还未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白玉堂。”白玉堂淡淡答道,拿起榻前矮几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沈柔,另一杯端在自己手中,微微笑道:“你打算怎么谢我?”说罢举茶欲饮。
沈柔却往他后背贴了过来,一双玉臂绕到他身前,拦下他的杯子,又端着自己的茶喂进他嘴里,在他耳旁气若幽兰地答道:“当然是……怎么谢都可以。”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白玉堂喝了茶,却轻轻拉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抚了抚肚子:“沈姑娘,我从早上一觉睡到刚才,滴米未进,不如你先陪我吃饭?”
沈柔略愣了愣神,随即笑道:“我这就叫人准备。”便唤道:“萍萍!”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哎。”,便走进来,正是刚才守在门口的小姑娘,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沈柔道:“备一桌上好的酒菜送上来。”
“是。”
萍萍正要出去,白玉堂唤道:“等一等。”
萍萍便又回转身来,垂首听他吩咐。
白玉堂一笑:“美酒配佳人,一定要最好的酒。”
文府书房。一个清瘦白净的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仰头闭目,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椅子扶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孙小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在缝一个香囊,虽然是在屋里,她却还是用丝帕裹着头。一个紫髯汉子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探消息的人回来说,白玉堂今天去了海月楼。”这被叫做“老爷”的男子便是文府的主人文庸,来人则是他的亲信、他最得力的手下袁超。
听到“海月楼”几个字,孙小兰的手顿了顿。文庸则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睁开了眼睛,笑道:“然后呢?”
袁超看了一眼孙小兰,欲言又止。
文庸却毫不在意:“接着说。”
袁超走进两步,压低声音道:“听说今天一早就去了,什么姑娘也没见,晚上却出两千两银子要了沈柔姑娘,还把沈柔一路抱回了房,楼里好多人都看见了。”
听到沈柔的名字,孙小兰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忽然钻心地疼,她却没叫出声,呆呆地看着冒出的血珠浸在绣布上。
文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笑道:“早就听说白玉堂风流成性,果然不假,他既看上了沈柔,正好!”
袁超道:“老爷的意思是……”
文庸道:“白玉堂和展昭联手不好对付,如果沈柔把白玉堂拖住,就好办多了。”
袁超道:“何不叫沈柔找机会给他下药,做了他?”
文庸道:“不行,她没杀过人,万一被白玉堂察觉,反倒坏事,只要她把白玉堂缠住,过了后天晚上即可。”
袁超又道:“那,沈柔姑娘信得过吗?”
文庸呵呵一笑:“那丫头爱钱,平时我就待她不薄,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海月楼,多拿些银子去,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袁超道:“我明白了。”
袁超退下了。文庸也起身准备出去。孙小兰放下香囊,跟在他身后,想问什么,又把话吞了下去。直到文庸推门出去,孙小兰喊道:“相公……”
文庸停下来,冷冷问:“怎么?”
孙小兰看他一眼,迟疑道:“你明天又要去那里吗?……我是说,海月楼。”
文庸道:“我的事你别问。”又道:“我在院子里走走,你不用跟来。”
酒菜还没到,沈柔便弹琴给白玉堂解闷。一曲终了,白玉堂赞道:“能在闹市中听到如此雅韵,沈姑娘真非凡俗之流。”
沈柔便道:“公子谬赞了。我这琴要看人的,若不是对着白公子这样的人物,也弹不出这样的曲子来。”
白玉堂过去欲扶她起来,却注意到琴桌上的一个浅绿玉瓶,细口圆肚,里面插着几朵鸢尾花。他捧起瓶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沈柔道:“这个玉瓶有什么特别吗?”
白玉堂道:“质地细润,造型古拙,白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沈柔笑道:“别人送的,我瞧着乖巧,便放在此处,想来不过是平常之物。”
白玉堂道:“瓶身虽不大,却是上等好玉,瞧这式样做工,像是雍熙年间官窑所制,也算是有些年头了。”
沈柔道:“看来白公子对古玩玉器颇有研究。”
“只不过有些兴趣罢了。”白玉堂道:“说到这些,我倒是突然想起来,这两天文府上热闹得很,听说是文家在江湖上收购了许多奇珍异宝,我要是能去一饱眼福就好了。”
沈柔狐疑道:“文府的确热闹,不是因为流水宴吗?年年都是如此。收购宝物一事,我却不曾听说。”
“我初来乍到,听外面的人混说的,也不知真假,”白玉堂干笑两声:“不过年年都摆流水宴,好阔气的手笔,莫非他家是这地方上的世家?”
这时响起几声叩门声,萍萍在门口传话道:“姑娘,酒菜到了。”
沈柔道:“快拿进来。”
萍萍领着几个提着食篮的堂倌鱼贯而入,将酒菜一一摆在桌上,又替他们斟酒。
沈柔拉着白玉堂在桌旁坐下,嗔道:“白公子,咱们就别文府长文府短的了,来喝酒吧!”
“好。”白玉堂笑道:“今日幸会,我敬姑娘一杯。”
沈柔依言喝下,回敬一杯。
白玉堂欲给沈柔再满上,沈柔道:“白公子,这酒是我们楼里自酿的,入口虽清香,但后劲太足,柔柔不敢贪杯,柔柔在一旁伺候公子就好。”
白玉堂却道:“所谓酒逢知己饮,你我如此投缘,一定要尽兴才好,姑娘莫要推辞。”
“这……”沈柔一脸为难,答道:“既然白公子盛情,那柔柔就舍命陪君子了。”
白玉堂一笑:“那我先干为敬。”
两个时辰后。
白玉堂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洒出的酒水浸湿了衣袖也浑然不知,他一抬眼,朦胧中看见沈柔还在气定神闲地为他斟酒,问道:“柔柔……我……怎的不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
沈柔托着腮在一旁坐下来:“因为像我这样的女人,第一件要学会的事情就是喝酒,从我被卖进这儿的第二天起,便开始学喝酒了,甚至比我学歌舞还要早一些。”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悲哀:“若是三两杯便醉了,还怎么伺候客人呢?”
白玉堂也不知听没听清她说什么,头“咚”地倒在桌上,闭着眼睛在自己腰身上摸摸索索。
萍萍问道:“公子,你找什么?”
白玉堂喃喃答道:“醒……醒酒丸……”
萍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必找了,你就安心在咱们这里睡下吧,睡一觉便醒了。”
“我不能睡……”他虽这样说,无奈眼皮实在太沉,头也实在太痛,很快便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沈柔与萍萍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搀他起来,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挪到床上,又替他除去鞋袜衣带,搭上一层丝被,放下帷帐。
萍萍抿嘴笑道:“莫非这位公子花了上千银子,就是来买醉的?”
沈柔不置可否,只笑道:“要都像他这样才好呢。”说完懒懒打了个哈欠:“你去把铺被拿出来,今晚咱们俩个一起睡地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