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五年前,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夜,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跌跌撞撞地闯入仙乡谷。看着他走进谷中密林,后面追赶的众人终于停了下来,在林外徘徊一阵,各自散去。而这个满身血迹的男子则倒在了浓雾弥漫的树林中。
一对年轻的姐妹说笑着来到林中摘采野菜。姐姐身材细长,满头白发,名叫孙小兰;妹妹年纪尚小,叫孙小莲。很快,两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男子,孙小兰上前探了探,脉息尚存,便把香囊里的草药抖落出来,塞入他口中,片刻,男子终于醒来,开口便向她们求救。她们见他浑身是伤,动了恻隐之心,便搀扶着回到谷中。
对于孙家姐妹带陌生人回谷一事,孙老夫人极为不满,派人盘问该男子来历。男子答道,他姓文名庸,开封人氏,被恶人所害武功尽失,又被追杀至此。孙老夫人见他确实不会武功,没有伤人之力,最终答应他留在谷中养伤,将他安置在一偏僻处。
孙小兰时常给他送药,此人便时常讲一些外面的趣事给她听,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络起来。
此人初入谷时虽身受重伤,但体格壮硕,看起来颇为粗蛮。但在谷中养伤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对孙家姐妹,还是谷中家仆,都是谦谦和和、客客气气的,众人皆道他人不可貌相。他每顿饭都只吃素食,而且还吃得特别少。如此在谷中将养两三月余,不但伤势渐愈,样貌也变得清瘦起来。
孙小兰曾问他:“你可是一向食量都这么小?”
他说:“原来我也是个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人,但这次受伤想必累及五脏六腑,胃口大不如前,不但不喜荤腥,甚至不思饮食,不过随便吃点应付一下。”
此回答合情合理,孙小兰不疑有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爱上了他。
孙家世代隐蔽于谷中,原本清贫自得,与世无争。不知哪一代的家主心血来潮外出游历,方知世间险恶。回谷以后便选用忘川雪中其毒无比的异株炼制毒药,诱世人入谷以高价购之,以谋暴利,孙家从此家业兴盛。
但从此孙家每代子孙中必出一白发之人,无论男女,从儿时起便是雪白银发。孙家也从此立下一个规矩,银发之人为下一代家主,在谷内成亲生子,有子嗣后便继承家业,主持事务,不得离谷。
孙小兰父母早亡,所以孙小兰即是下一代家主。未来家主的婚事通常慎之又慎,一贯是在谷内历代家仆亲信中选择良配,文庸始终是外人,所以一开始孙老夫人并不同意文庸和孙小兰的亲事。奈何孙小兰十分坚持,孙老夫人只得应允。
成亲后,文庸依旧深居简出,饮食寡淡,一年多下来,竟像脱胎换骨般,变成了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谷中之人皆以为孙小兰找了个安分守己的好姑爷。直到三年前,忘川雪又一次开花了。
文庸跟孙小兰在一起这些日子,早就知道了这种毒物。
“小兰,”文庸道:“听说忘川雪的药粉已经制成了?”
“是啊,怎么了?”孙小兰问。
“既然如此,我的仇可以得报了。”文庸道:“真是天助我也!我原本以为武功尽废,今生今世再也无法为自己报仇了。小兰,你去取一些药粉给我。”
孙小兰摇摇头:“老祖宗立下过规矩,谷中之人不得使用忘川雪所制之毒药。”
文庸道:“规矩是老祖宗定的没错,但你是下一任家主啊,取一些药粉应该不难吧。”
孙小兰道:“那也不成,你有所不知,忘川雪虽在谷中成片生长,但异株极为稀有,每一季能产出的药粉非常少,今年寻遍全谷,才有异株三十支,外婆早已有意要把它卖给谷外求药之人,是不会同意给你的。”
文庸便成日闷闷不乐,无论孙小兰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孙小兰不但不怪他,反而心中愧疚万分。
眼看月圆之期将近,一日,文庸忽然道:“小兰,你跟我走吧,其实我一直不习惯待在谷里,要知道,我以前也是在外面闯荡的人。我想走,但我放不下你,为了你我才在谷里待了这么久。但是,难道你舍得让我在这里拘一辈子?”
“走?”孙小兰闻之心惊:“去哪里?”
“去报仇。”文庸道:“若是此仇不报,我终生难安。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去处吗?”他上前拥着她:“小兰,我们一起走,我带你领略外面的风土人情,去过有滋有味的生活,好吗?”久违的温柔让孙小兰有些恍惚。
终于,他们一起离开了山谷,还带走了那一季的药粉和大量金银细软。他们在外隐匿数日,并未见谷中之人追来,便到东流镇安了家。东流镇富庶之地,文庸也颇有些生意头脑,没多久日子就过得有声有色起来。
后来孙家也曾派人来造访,不过文庸对来人傲慢无礼,全不念旧情。
来人只好道:“我只是来替老夫人传个话,老夫人说,她心疼大小姐,只要二位回去,前事既往不咎;若二位不回去,奉劝姑爷不要擅用毒药,这是孙家历代的规矩,若是犯了禁忌,当心报应!”说完便告辞了。
此后,孙小兰虽提过回谷之事,但文庸一直不予理睬,甚至大发脾气。孙小兰也就不敢再提。
一个多月以前,文庸突然带她进京,说是找东京城的陆家报仇。在文庸口中,陆家是京城中无恶不作的富商,陆家二少爷当年仗势欺人,废了他的武功,又派人追杀他,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进了仙乡谷,已经没命了。这次回京,就是要孙小兰和他一起复仇。
到了开封城孙小兰才知道,文庸早就安排了人在城中落脚,这些人平时就住在陆府后的甜水巷,已经和陆家家丁、守卫都熟络了,经常一起喝酒吃饭,所以陆府的守卫对他们没有戒心。
文庸说陆仁斌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贪爱美食,只要找机会送上好吃的给他,以食物上的气味引诱沾了毒药药粉的训蝶飞去,陆仁斌必死无疑。
孙小兰信了。她自小在深山中长大,怎知人心险恶?向来是文庸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日,文庸道:“小兰,陆二今晚会去库房清点库存,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孙小兰有些迟疑道:“那,他身边会不会带了其他人?”孙小兰这么问是不想滥杀无辜。
文庸道:“我打听过了,这陆仁斌处理事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每次去库房都是一个人进去的,身边的人都在门外候着。”
于是孙小兰将忘川雪药粉放到一只盒子里,再把从谷中带出的十来只训蝶放入,然后女扮男装,和巷子里铁匠铺的伙计小张一起去了陆府。
小张提着几只烧鸡,一坛酒,烧鸡身上早已抹上了训蝶寻常采食的花蜜。
晚上来往的人都很稀少,开封城的治安又一向很不错,所以陆府门房的人有时也偷着玩牌喝酒,戒心并不强。
小张敲敲门,门房的人探出头来看了看,立刻开了门,笑嘻嘻道:“是你啊张老弟,来玩两把不?”
小张把一坛子酒和一只烧鸡递给他,笑道:“我倒是手痒,可待会儿还要回店里做事。这不,今天集市上的烧鸡特别香,咱们东家买了好几只,让我给你们头儿也送两只去。东家说最近铺子里没日没夜地做活,动静大了点,多亏了你们担待,等结了银子还要请哥儿几个喝两盅。”
“老王这话说的,咱们谁跟谁啊。”那门房的人眉开眼笑地提过吃食在手,见孙小兰一直在小张身后低着头,便道:“这谁,店里新来的?”
小张道:“是呀,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我才带着他到处走动走动。”
那人点点头:“行,你们快去快回啊。”
小张笑道:“我省得,又不是头一回来。”
两人就这么进了陆府,快到库房时,孙小兰趁着夜色闪身躲进了库房一侧的树影里,暗中向门口窥探。只见小张走到两个守卫跟前,依旧是说笑了几句,把烧鸡留下便离开了。门外的守卫提着一只烧鸡进了门,片刻出来,蹲在门口也吃了起来。
孙小兰找到通往库房的通风口,放出盒子里的蝴蝶,那些蝴蝶便循着亮光和花蜜的气味飞了进去。稍待片刻,想来事情办成了,她又拿出一瓶百花蜜倒入盒中,蝴蝶很快就自己飞了回来。盖上盒子,她施展轻功绕了一段小路,和小张碰了头,一起若无其事地出了角门。
出去以后,小张回了铁匠铺,她则连夜出城到了河边。文庸已在船上等着她,他们星夜兼程,赶回了东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