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凤池风波
两人再次在宫中见面是在傍晚,皆是循着后苑的嘈杂声赶来。后苑中原有一观鱼池,名曰渚凤。一群护卫正围着渚凤池议论纷纷。
展昭和陈石走近一看,只见池中倒着七、八名宫人,还有两名护卫,均是脸色肿胀发紫,看样子已经死去了。
昨夜石雨,大地震颤,以至皇城地面各处甚至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裂痕。众护卫巡查时,渚凤池损坏严重,池底几处又深又长的裂痕,一直延伸至周围,池中之水已枯竭,想是随着裂痕大半渗透到地下以及四周的花圃、苗地。现下池中只有一些死鱼、水草、散落的石头和护卫们的尸体。
程冲正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护卫道:“禀程副统,刚才几个宫人下去清理池子里的杂物,好好的下去不知怎么就倒下了,我们正好路过这里,就派了两个兄弟下去查看,谁知他们也都倒下了。看样子他们已经……没气儿了。”
程冲道:“他们死前可有什么异常,可有说什么?”
那护卫答道:“什么也没说,看起来都好好的,下去一口茶的功夫,就没了。”
旁边也有护卫搭腔道:“是啊,可邪门了。”
程冲道:“我下去看看。”
“诶,程副统,咱们要不先禀报统领大人?”一旁的兄弟担心他的安危,劝道。
程冲道:“统领大人那边自然要禀报,不过我也得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程冲一边答,撩起衣袍就要往池子里跳。
一只黑猫突然窜过来,挂在他的裤腿上,前爪一阵乱挠,又滑到他的脚跟,一屁股落在地上。
他扭头一看,把猫儿抱起来,皱了皱眉:“灵灵,你怎么来了?”
灵灵是他一个月多前送进宫的。丽贵妃养了只猫,怕它寂寞,听自己宫里的太监王莲说起程冲家里有只猫儿聪明乖巧,就让他送进来暂住两月,与自己的猫儿作伴。想来这阵子宫中日子惬意,灵灵毛色光亮了不少,还长了几两膘,可惜程冲此刻没心思多看它两眼。
王莲抹着汗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冲哥……”一时发现周围人多,改了口:“程副统领,灵灵今儿怎么也待不住,老往外跑,可巧就跑您这儿来了。”
程冲把猫交给他:“你来了就好,快带它回去,这儿出了点事,忙着呢。”说罢又要往池子里去。
灵灵却从王莲怀里冲了出来,跳到他靴背上,喵呜直叫。
程冲抬了抬脚,示意它走开。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臂膀:“程兄弟,莫急。”
程冲侧头一看,见是展昭,面色和软下来,抱了抱拳:“展大哥,你也在。”
展昭道:“此事确实不寻常。队里的兄弟们平素都是习武之人,却在顷刻之间殒命,其中有何凶险,我们尚不清楚,最好不要贸然行事。”他话锋一转,道:“昨夜宫里来了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真人,在御书房大显身手,连皇上也对他赞赏有加,不如我们请他来瞧瞧再说?”
程冲第一次对展昭的话不以为然,冷冷道:“展大哥,这人命关天的案子,难道要靠一个道士去破吗?”
刚说完这话,就听见人群中一阵嘈杂,有人道:“陈公公来了。”
随后便见陈琳到了,随行的还有刚才提到的元隐真人。
原来那几名宫人死后,立时便有内勤太监报到了陈琳处,陈琳整日跟在赵祯身旁,便找了个当口跟赵祯说起此事,赵祯让他即刻与元隐赶过来看看。
众人皆对陈琳恭谨有礼,程冲见他俩一起来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陈琳道:“适才皇上与元隐真人在殿中谈话,听闻渚凤池发生怪事,遂命洒家陪真人前来参详参详。真人,请。”
元隐走到池边来回踱了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念念有词,突道:“急急如律令——去!”那符纸便发出细碎的微光,仿佛拖着一条发光的尾巴在渚凤池上空兜了几个圈子,又乖乖地回到元隐真人手中,让在场的众人皆叹神奇。元隐捋着胡须摇摇头,又点点头,走回到陈琳跟前,道:“回陈公公,贫道已知此地怪异之事的原因,仍是有邪气趁着此次劫数作乱。渚凤池是低洼之地,昨夜又突遭毁坏,打破了原有的风水格局,邪气便聚集其中,因此此地暂时不宜有人进入打扫和修缮。”
陈琳道:“既如此,那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
元隐道:“还要请皇上早日登坛祭祀天地,以后劫难化解,自然不会再出现怪事。据贫道推算过,三日后就是吉日。”
陈琳点点头,道:“我们回去后就向皇上请旨,尽快布置祭坛。”
展昭道:“陈公公,既然此地不宜进入,安全起见,我提议即刻命人打造足够高的围栏,并张贴告示,以免有人误入。”
陈琳道:“展护卫说的有理。”立时吩咐在场的小太监去修内司传话,拨一批工匠过来。接着又道:“池中的护卫和宫人无辜殒命,洒家还要向皇上请旨,好好安抚其家人。此地就有劳你们设法善后,切不可冒险行事。”
在场众人皆感激陈琳宅心仁厚。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众人协力用结实的长杆、大网等工具将池中的尸体捞了上来,装棺运出;修内司那边派人运来几车粗细均匀的竹竿,工匠们加紧赶制临时围栏。
陈石围着正在制作的围栏走了两圈,蹲下来对领头的工匠道:“师傅,这围栏……你们做门吗?”
“管事的只说做个围栏,没说要做门。”那工匠答道,看了他一眼:“你谁呀?”
陈石道:“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你一定听说过我同门师兄,这两天可是跟在皇上身边呢。”
工匠立刻道:“你说的是出神入化的元隐真人呐。”
陈石道:“是啊,我和他一起在宫里做事。”
那工匠一打量,果然见他是道门打扮,便捧了个拳连连道:“幸会、幸会。道长尊号?”
陈石道:“我这人没我师兄那么大排场,没什么字啊号啊的,叫我陈石就行。对了,我建议吧,这围栏要加个门才好。”
工匠便道:“为何?”
陈石道:“你看啊,这池子本来就邪气聚集,展护卫的提议是好,但若做成固定的围栏,则更为不吉;若是开一道门则完全不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像。”
“是吗?”工匠将信将疑:“听你说得有那么些道理,不过……”
这时,展昭走了过来,道:“这围栏需留一道门,宫里人多事多,旁人虽不能进去,就怕万一哪天哪宫嫔妃的猫啊狗的溜进去了,护卫们还得进去找。你若觉得为难,我去找你们管事的说。”
那工匠看看展昭,又看看陈石,笑笑道:“不为难、不为难,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吩咐了,那就做,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建围栏一事是陈琳亲口吩咐下去的,工匠们都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只几个时辰的功夫,便把这围栏做成了。
那领头的工匠拿着把钥匙过来找展昭和陈石,道:“展大人、陈道长,这栏门钥匙该交给谁?”
陈石嘻嘻一笑,刚要伸手去拿,展昭已抢先一步伸手接过道:“给我就行了,有劳了。”
陈石眼巴巴看着展昭把钥匙揣进怀里。
夜已降,月已升。
展昭道:“天色已晚,出宫吃饭吧。”
待出了宫门,陈石道:“展昭过两天你得把钥匙借我一下。”
展昭一笑:“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加一扇门。”
陈石道:“为什么?不是你也说要……”
展昭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你,所以胡乱说了个理由,只是为了让他按你的意思去做而已。。”
陈石恍然大悟道:“哦,看你说得一本正经,原来也是骗人的。这事儿,我可以告诉你一半,”他心中暗笑,决定对昨天的事情以牙还牙,道:“不过我现在又渴又饿,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待会儿边吃边说吧。”
两人找了个饭庄坐下来,陈石几口热茶下肚,这才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围栏,因为你已看出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
展昭道:“淹死的。淹死的人什么样,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
陈石点点头:“没错。看起来池中干涸无水,只是一个假象,那受害之人生前也在幻境中,所以并没有感觉得身体遭受的痛苦,直到死的那一刻。幻术对死人没有作用。”
展昭也是如此推断,但听闻此言还是没来由地后脊一阵发凉。他道:“所以我向皇上提议将渚凤池四周封住,以免有人误入,再酿惨剧。”
陈石道:“不过我先前想不明白的那件事,今天总算瞧出了端倪。”
展昭道:“什么事?”
陈石道:“皇上会被幻术蒙蔽之事。宫里大小池子有好几处,其余几处虽有破损,但池水尚存,唯有渚凤池干涸殆尽。玄灵塔以水为媒,他制造池中无水的假象,大有此地无银之嫌;再则,今日我在宫里四处转悠,发现渚凤池地处龙脉,与金銮殿一脉相连,想是他借助龙脉之势,才得以扰乱天罡正气,惑乱君心。
“所以……”展昭道:“你的意思是,玄灵塔就藏在渚凤池中?”
陈石道:“是。虽然只是推测,我也有八分把握。”
展昭喜道:“有三分已值得一试,何况八分。不过他已将玄灵塔幻于无形,我们如何能找出来?”
陈石嘿嘿一笑:“我们虽不见塔,也不见水,却知道水在何处,只要把水与塔分离开来,幻术就不攻自破。”
展昭虽明白他所言,却极为疑惑:“你要将池水取出?这谈何容易?”
陈石有些得意道:“不才曾学过一些茅山之术,自有办法。不过行有行规,个中究竟,不可使旁人得知。”
展昭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只告诉我一半?”
陈石点点头:“嗯。”
“我总算明白,你为何要在围栏上留一扇门了。”展昭把钥匙交给他:“那你准备何时动手?”
陈石道:“本来我想越快越好,后来我想,须得在皇上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皇上祭天之时,那道士肯定也在,到时我再动手。如果真的被我说中了,只要水一消失,玄灵塔定然显形,一切都恢复原貌,那道士是人是神,立见分晓。”
展昭道:“只是不知届时他会幻形于何处,为保万无一失,需要提前安排好宫中的护卫。我虽为御前护卫,却并无调度之权,”他低头沉吟,忽而一笑:“此事我找程冲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