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喜欢一个人,总被他的一举一动吸引。遵从他的喜好、规避他的厌恶,讨好他、崇拜他、在人群里寻找他。
他是夏日里清风的来袭,他是草原上骏马的奔腾。他是火,窜动出燎人的节奏。他是方向,牵引着活色生香。
人可以骗自己的脑子,但骗不了心。哦,也许骗心也可以,但骗不了身体反应。没人能抵抗对于多巴胺的欲望。
这一餐总算宾主尽欢。散场时候,仙道主动约美奈,想请她去看看他在钓鱼方面的成就。美奈欣然答应,与三井他们道了别。
她离队时将送彩子的任务交给三井,三井寿赶紧对宫城一顿挑眼睛,在彩子背后偷偷指她,暗示宫城快去说要送她。
宫城暗自攥了攥拳头,努力让自己不要抖,鼓起勇气,走到彩子身旁,眼观鼻,鼻子嗅着彩子卷发上成熟的玫瑰香,“我送你吧……啊,我的意思,三井学长要送照井老师……”
彩子走去哲子身边,对三井寿开玩笑道:“三井学长,我不用你送,但我家哲子可交给你啦,你要当好护花使者。”
“啊,你放心好了。”三井寿邀请哲子一起走,很满意自己给宫城和彩子创造的机会。
见三井与照井一起走远,宫城心里高兴,跟上彩子,离半步远,笑道:“不如走走?请你喝奶茶?”
彩子脸色有些冷,只掐嘴角笑得客气,“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她快速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夜班公交线路走去。
宫城一阵失落,他是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彩子的身影,她那短款夹克与半身打褶A字裙之间露出来的那一截纤细的腰,渐渐融入虚幻的霓虹里……
就像将要融化进海的小美人鱼化成的五彩泡沫。
他突然拔腿跑向彩子。他今天放她走的话,就要永远失去了她了。彩子,他喜欢她那么多年。在他血气方刚高中年代,他对她一见钟情。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他对她相思成狂。在他被冤枉的至暗时刻,他没有勇气面对她,却没有一刻遗忘她。
他不想放她走,否则他可以不回来面着这些难以面对的故乡和老朋友们。
“彩子!”宫城跑得直喘,终于再次拉进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与她融进同一片五彩霓虹。“给我个机会。让我在你旁边。”
宫城盯着彩子的鞋尖说完这句,嗓子里变得很干。他真怕那双尖尖的金色鞋尖再次退开。他咽了口唾沫,耳边有小虫嗡嗡地飞,有节奏乱掉的心跳。他慌乱等着彩子随时开口冷冰冰地拒绝他。
“宫城。”
彩子说话了,声音微皱藏着叹息。宫城又咽了口唾沫,就要变成真的了吧。
“这些年我一个人生活得很好。妈妈和叔叔都很关心我,朋友给了我许多陪伴,工作让我有成就感。我不觉得我的生活需要再打开一个口子重新接纳别的人。”
果然,宫城的手开始抖了,他果然要听见最可怕的那句话了,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之类。
“说起来啊,你既然打听了,为什么我晨跑时候没遇见你?”
宫城猛地抬头,正对上彩子探究的眼睛。这个话题可不像警告他绝交,他心里一阵翻腾。“我……”他卡壳了一瞬,攥紧拳头做了决定,“我怕太唐突,你会更讨厌我。”他安定下来,细看彩子修得细而弯的眉和明亮的圆眼睛,“给我一个机会。既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不如让我们重新认识。”
彩子放缓了步子往公交站逛,嗅着夏夜的花香,随意笑笑,“我还是喜欢热情勇敢的人。”
再不上道的人也知道这时候该跟上去了。宫城眼里的夏夜美妙起来。
夜风温柔,陪伴着流行曲悦耳的节奏。三井寿开车送照井,在柔和的灯里穿过街路。
照井问起那个叫仙道的男人,三井寿心里生出了危机感,一种酸溜溜的味道,虽然仙道是他请来的,“我比仙道帅吧!”他快速看看照井。
照井的头发留到肩膀,又黑又直,削得略碎,被风扬起来,露出她干净小巧的耳朵和细长的荡着秋千的耳坠子。那些舞动的丝丝缕缕,挠得三井寿心里痒痒,一种陌生的渴望。
渴望本身并不陌生,他二十九了,他又不修仙,没那么清心寡欲。只是这一次,引起渴望的对象太具体,少见的具体指向让他有些慌乱。
他就近找了个车位停下,笑道:“不远了吧?我们走走。”
“好呀。”哲子应邀,与三井沿着街漫步,笑道:“要说样貌,三井先生是更俊朗。”
“这就对了,哈哈。”三井寿从晚风里分别出照井身上的茉莉香,她总是香的,真可爱。“照井,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哲子想想,“平时有空,除了家务,约朋友出去玩玩,做得最多的还是画画。”她笑得羞赧,为自己无趣的日常生活,“但画画好像不能算爱好。那是职业。三井先生作为职业球员,会把打球算成爱好吗?”
“算呐!我就是因为热爱才走上职业这条路呐!看来,你是真喜欢画画了。你平时画什么?油画吗?”
“水彩比较多。人物、风景。呐,”哲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是一家艺术馆,“我爸开的。有一间我的画室,下班如果没约会,我多半在那儿。你有空来找我,带你看画。”
“好,多谢,一定要去。”三井寿想给照井一张自己球馆的名片作为回馈,请照井来玩。这个举动又勾起他对建新球馆的欲望。他犹豫了一下,笑问:“照井,我想请教你,你觉得,人该坚持自己的梦想吗?即使很难。”
哲子感到意外,这话题比此夜严肃。她仰头看三井的脸色,见他轻咬下唇眼神外撇,是认真烦恼着。她的心被牵动了,也许因为没见过男人直白地迟疑,也许因为他是三井。
“体育运动不都是强调努力拼搏、绝不犹豫。如果说我,我其实从来没遇见过需要很努力坚持才行的事。如果一定要的话……”哲子轻叹了一声,想不出来,“我也不知道,真没遇见过。我一直随遇而安。”
“哎?怎么会呢,你看起来很有主意你知道吗?”三井寿意外地看着照井,以他与她聊天的经历,他觉得照井很有想法。
哲子真心笑起来,有主意应该是一种夸赞吧,他在赞美她的独特性,“我有生以来唯一任性的事,就是让自己过得不用努力吧。我没给你讲过我妈妈吧?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她是大学教授,实验室主任,化学方面的,更具体的我说不上来,我没资格进她的实验室。她总觉得我过得太随性、太不肯努力了。她没办法理解我这种任由自己普通的人怎么想,幸好她人生充实、实在太忙,没空管我。我一直在她要求的底线上低空飘过。”
三井寿空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虽然褒贬女生很没风度,但这个晚上他太放松了,“我确实认为,人应该努力,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放弃希望。当然啦,能坚持把人生过得随性,也算一种任性吧。毕竟大多数人,不是不想走上世俗意义的巅峰,是没那种能力。”
哲子想,自己就是没那种能力。她可以说自己喜欢现在这样没压力的生活,但她也确实没有成功人士的韧性。她太懒散、太普通,她既达不到妈妈的标准,也没有爸爸的理解能力,她是挺失败的。
她的思绪刚散开,头顶突然被碰了一下,下意识抬头要躲开。
“别动!”三井说着,小心翼翼从她头发上摘下一只小飞虫,笑着放飞了,“有个小虫。想是扑香。你有很多款香水吗?好像每次遇见你,味道都不一样。”
哲子顺手捋过头发,笑道:“女生总有很多香水,也有许多口红,配合心情嘛。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
“客气。改天去看你的画。”
“好。很期待。那再见了。”
还剩几十米,三井寿目送照井的平肩窄腰和裙下笔直的小腿进了公寓大门。刚才碰到了她的头发,秀发丝滑地滑过他的指肚,琴弦似的在他心上弹了一声,勾得五脏六腑一起共振,将血晃了出去,往更低的那处流。
这是不是,该叫“喜欢”?自己肯定不是那种衣冠禽兽!不可能不动心只动欲!或者两者本不该分开?他陷入了欠缺相关经验的矛盾领域。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具体来说,哲子进屋第一件事是去窗口看一眼楼下,正好看见三井缓缓转身向来处走去。
从高处往下看,分辩不出三井的好身材,但他留恋的脚步,让哲子的心狂乱地跳了。多浪漫呐,高大俊朗的年轻男人,为了她站在夜里,好像每一部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每一个为了公主去斩龙的骑士,每一位拿着玻璃鞋找遍大街小巷只为找到属于他的灰姑娘的王子。
自己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吧?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上了好几年的班,从小衣食无忧也不缺爱,一直觉得自己还算理性,不可能被这么点儿温柔骗走了心吧?
所以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就在今晚,她才说过相信三井只想与她交个普通朋友,彩子才劝过她要认真想想王子与公主的生活有没有童话里那么美好,何况自己只是灰姑娘。
哲子回头看了眼表,心里默念:快点儿到十二点吧,快点儿让一切幻术都破灭掉。南瓜马车和公主裙都是骗人的,她的鞋子也没丢在街上,自己可别骗自己呐。